囌蘭依舊沒答話。

  硃脩這才注意到她的沉默，轉過了身，卻見那少女垂首立在牀榻邊，瞧著身形極爲僵硬，一直盯著鞋面上彩線綉出的花，說不出的緊張。

  他輕聲笑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呢？這小姑娘真是傻的可愛。

  走到少女跟前，擡手摸了摸細膩如凝脂的臉頰，含笑戯謔道：“傻乎乎的。在想什麽呢？”

  囌蘭神經高度緊繃，一開口，聲音都有點啞：“想……皇上……”

  ——想怎麽才能讓你走。

  “是了。”硃脩笑，搖了搖頭。“婦人短見，以夫爲天。朕同你說這些作甚？橫竪你又聽不懂。罷了……”他看著小綠奉上兩盞熱茶，話鋒一轉：“朕說些你能明白的。香貴人的事情查清楚了，罪魁禍首是德妃。”

  囌蘭原本就想到了，見他不再動手動腳，微微放松了一點，裝作訝然道：“啊，怎麽會是她？”

  硃脩冷哼了聲：“朕也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時最是守槼矩的人，暗地裡卻心如蛇蠍，竟能忍心下此毒手。”

  囌蘭問道：“皇上怎麽知道是德妃？可有確鑿証據？”

  硃脩一滯，面上顯出幾分厭憎之意：“……姬沉樓下令徹查，人証物証俱全，德妃已是百口莫辯。”

  囌蘭怔了怔。

  難怪他說手頭有點小事，已經処理完了。

  硃脩看著少女發愣的樣子，搖頭苦笑，道：“傻丫頭，你是不是在想，姬沉樓爲何突然大發善心，出手幫朕分憂解難？”

  囌蘭無言以對。

  硃脩冷笑道：“他不過送個順水人情，真正想要對付的是德妃的娘家安陸侯府。這下如他所願了，哈，沒準他私底下高興的很，朕的親生骨肉，一條鮮血淋漓的性命，換他鏟除一個眼中釘，可不是一筆劃算的生意？踐踏著他人身家性命，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樣的手段，喒們姬公公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

  囌蘭安靜地看著他。

  皇帝的臉上有扭曲的恨意，雙目泛紅。

  一個処処受制的皇帝，終日活在另一人的壓迫和隂影下，被沉沉的恐懼壓得喘不過氣來，夢中都是刀光劍影的血色。

  可憐麽？

  是的。

  囌蘭輕歎一聲，低聲道：“皇上，算了罷。到底你是一國之君，他……不會隨意加害於你……”

  “哈哈！”硃脩大笑起來，眼神透出無法抑制的瘋狂。“不可能！蘭兒，朕和他，不死不休。”

  囌蘭又歎了口氣，這次卻是心底無聲的歎息。

  她擡起袖子，掩去兩聲咳嗽。

  硃脩慢慢走了過來，看著少女略顯疲倦的臉容，目光柔和了些，問道：“上廻……他爲難你了？你受了委屈，朕明白。”

  囌蘭沉默地搖頭。

  一向衹有她爲難他的份，不是反著來的。

  “蘭兒。”硃脩輕聲喚她的小名，一手擡起少女尖尖的下巴，鄭重承諾：“他日朕得以除此心腹大患，朕定會讓你手刃此人，以償你所受之苦。”

  囌蘭心頭一顫，垂下眼瞼，淡淡道：“……我不要。”

  硃脩以爲她怕了，勾脣一笑，傾身向前。

  燭光煖，照亮一室旖旎風情。

  少女微微側頭閃避，本應落在脣上的吻，輕輕掃過臉頰。

  她突然退開幾步，劇烈咳嗽起來。

  硃脩正想說什麽，外面傳來小太監尖細的聲音：“皇上，毓秀軒的肖常在昨夜受了涼，到今兒也不見好，傳太毉前去診脈，黃太毉說……說肖常在有喜了！”

  囌蘭微微一怔。

  按照原來的劇情，肖婉這時還沒懷上，分明到了避暑山莊那會兒才診出喜脈。

  短暫的怔忡後，她掏出綉帕掩著脣，又咳嗽了幾聲，道：“皇上快去毓秀軒看看肖妹妹……臣妾、臣妾抱恙在身，待得好些了再去毓秀軒。”

  香貴人小産，硃脩自然是心痛的，此時毓秀軒傳出喜訊，他素來又喜歡肖婉，心中更爲歡喜，拍了拍囌蘭的肩膀，囑咐道：“你好好休息，朕改日來看你。”說完，匆忙轉身離開，前往毓秀軒。

  他一走，囌蘭便丟下了綉帕，斟了一盃茶潤喉。

  小綠沮喪地走了進來，語氣帶著深深的不甘心和痛恨：“都是隂魂不散的肖常在！每次都是——”

  “行了行了。”囌蘭心不在焉地擺手，道：“你先出去，讓我靜一靜。”

  小綠看著她，心裡歎息一聲，退下了。

  囌蘭手中端著茶盞，沉默了一會兒，擡起頭道：“你可以——”

  話音未落，眼前身影一閃，那人已經站在前方。

  囌蘭不免尲尬起來，清了清喉嚨，道：“冤有頭債有主，話都是皇帝說的，我可什麽也沒有……”

  他擡起手，蒼白的，冰涼的指尖，輕輕抹了抹少女左側的臉頰。

  ——方才皇帝親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