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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张桂兰只觉得一股闷气涌上喉咙,堵得她几乎窒息。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烬,“姚学民,你睁开眼看看!
看看这个家!
看看孩子!
我下班得拼了命往家赶,去託儿所接孩子,再去菜市场买別人挑剩下的烂菜叶子!
回到家,等著我的就是这一地……这一地……”
她指著地上那摊狼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胸膛剧烈起伏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你除了疑神疑鬼,除了写那些没用的东西,除了砸东西,你还会干什么?!”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尾音带著无法抑制的哭腔。
吼完,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跌坐在旁边唯一一张没被波及的旧木凳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闷闷地从她紧捂著脸的指缝间漏出来。
夜深人静,两个孩子在小床上发出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张桂兰坐在五斗柜前唯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借著这点微弱的光,手指在粗糙的补丁上艰难地移动,小光白天疯跑时扯破了裤腿,絮都翻了出来。
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脸上是洗不净的蜡黄和疲惫。
她小心地穿针引线,每一次针尖刺入布料,都牵扯著酸痛的肩背和麻木的神经。
寂静中,里屋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
声,姚学民幽灵般无声地出现在门口,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著她映在墙上的侧影,盯了很久,久到张桂兰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感到那目光的冰冷穿透脊背。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又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那片属於他的黑暗里,留下令人窒息的寒意。
张桂兰的针猛地一顿,指尖传来锐痛,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在灰布上洇开,像一颗绝望的泪。
她怔怔地看著那点迅速扩散的暗红,身体里某种支撑了很久的东西,隨著这滴血的坠落,无声地崩塌了。
製药厂车间里,巨大的反应釜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瀰漫著浓烈刺鼻的药水气味。
张桂兰站在操作台前,双手在阀门和仪錶盘之间熟练地移动。
她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像两片洗不掉的污跡。
旁边工位的杜大姐凑近,递过来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桂兰,瞅你脸色差得……带了俩煮鸡蛋,赶紧垫垫。”
张桂兰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摇摇头:“杜姐,真不用,不饿……”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瞬间天旋地转,无数黑点疯狂闪烁。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支撑,身体却软软地顺著冰冷的机器外壳往下滑。
“桂兰!”
杜大姐惊叫一声,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瘫软的身体。
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组长和几个工友七手八脚地將张桂兰抬到车间角落里一张简陋的长条木凳上。
哎哟,这脸煞白煞白的!”
“累垮的吧?家里家外就她一个顶樑柱……”
“听说她男人……唉……”
周围压低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恼人的苍蝇。
组长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桂兰啊,不是我说你,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家那口子……这病休在家,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这么熬下去,你非把自己熬干了不可!”
张桂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著眼,杜大姐餵过来的水只润湿了乾裂的嘴唇,组长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反覆切割著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她微微睁开眼,望著头顶被药气熏得发黄的天板,那上面布满污渍和水痕,扭曲著,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声嘲笑的鬼脸。
她喉咙里堵得发痛,只能虚弱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所有的苦水都倒流回心底,积压成一片冰冷的、望不到边际的黑色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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