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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用。
我对刘老头说:“这些人知道你要走,他们是来给你送盘缠的。”
他听而不闻,拿着毛刷往我舅舅脸上涂肥皂沫。
在停尸房的房檐下站久了,我感到胃内虚无,手脚酸软。
猪头肉的油腻香气、卤水花生的花椒桂皮味和白酒的辛辣气息不断撩拨着我的胃,这个空腔脏器在体内**般扭动,饥饿和食物的香气威逼利诱,我似要摆脱肉身,忍不住要从那铁皮柜上抓一块猪头肉扔进嘴里,再咕咚咕咚灌几口烧酒,那滋味肯定不坏。
可是我没动,我舅舅的魂魄会浮在空中冲我冷笑。
刘老头的手艺真好,连一点儿皮都没有碰破。
舅舅的大圆脸被他刮得溜光水滑,宛如一个意气风发的腐败干部。
假如他现在睁开双眼坐起来我也不感到意外,但我不想再看他生前的嘴脸,他目前的状态是最理想的,没什么比一劳永逸的死更适合他。
此时是凌晨一点,我算了一下,已经十一个小时水米未进了,不饿才怪。
我摸出一支烟点上,手抖得厉害,好半天才点着火。
我深吸了一口,然后咽了下去,温热的烟雾也许可以欺骗一下躁动的胃。
母亲的到来解救了我的饥饿,她是在我哥的搀扶下来到停尸房的。
对她的出现我有些恼怒,暂时压制了胃的狂躁。
有人在我背后喊了一声:“丁医生,你母亲来了。”
然后又一声温存而虚假的“阿姨您节哀”
。
那时我正在欣赏刘老头的手艺和死鬼舅舅的完美睡姿,我回过头,我妈那张挂满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痕的脸径直撞进我的视野,我哥神色肃穆地侍立一旁,一只手插在妈的腋下,状如忠仆。
“谁叫你带妈来的?”
我的质问子弹一样把我哥那张忠仆脸打变了形,他咧着嘴谄谀地笑:“我也劝妈别来,你说这大雨天儿的,可她不听非要来,我也没法子啊!”
我已经很多年没和这个身份是我妈的人说话了。
我瞥了她一眼,我妈与我对视一瞬,眼睛旋即移开。
她的目光射向了灯光下的死者,我感觉似乎有子弹从我身畔呼啸而过,纷纷然命中此时正躺在停尸**的尸身,无数朵粉红的樱花从尸体内绽放,在半空中飘浮飞舞。
有一颗雨珠穿过我的睫毛慢慢散开,如一层雾障覆盖我的瞳孔,隔着雾,我看到舅舅的尸身仿佛录像里死去的士兵被补了一梭子那样弹跳起来。
刘老头正捧着印有金色铜钱图案的湖蓝寿衣,准备为死者换上。
我妈甩开我哥的胳膊,打我身前谨慎绕过,冲进停尸房。
这个健硕的农妇趔趄着把刘老头撞开,寿衣寿帽脱手,那些绸制的衣物像瀑布一样从他手臂上声势浩大地坠落,洋灰地板上顿时腾起了圈状尘雾。
我冲刘老头摆摆手,示意他暂时停止工作,然后走到我妈身后,准备在她作出过激举动之时及时制止。
她在死者身畔呆立片刻,然后俯下身子,把密集的目光射在那张溜光水滑的大圆脸上。
从背后看去,妈隐藏在肥厚脂肪下的肌肉处在收缩状态,随着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衣服的皱褶不停地对身后的我挤眉弄眼,我得到了某种暗示,放了心,却又略感遗憾—我知道,她已不大可能去羞辱那个已死去的人,随着生命的消失,什么样的仇恨也得烟消云散。
这大概是死亡留给人世的唯一妙处。
“哥啊—”
那一刻我真不敢相信这是我妈发出的声音,这声哥叫得撕心裂肺痛彻肝肠,带着恨不得追随死者而去的难舍难分。
紧接着,她弯下身子抱住那具一无所知的死尸绵延地哭了起来,时急时缓,时而倾盆、时而淅淅沥沥,夹杂其间的咳嗽声仿佛冰雹砸在地面上又爆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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