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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把这事告诉你妈,我和你爸关系还不错,你那个痨病鬼舅妈是个药罐子,今天腿疼明天腰疼的,那阵子都是你爸给她打针拿药,有时候大半夜的你舅妈喘不上气来我就去喊你爸,不管多冷的天,我只要在门外扯着嗓子一喊“妹夫”
,每回都是不出五分钟,你爸就披着棉袄、拎着药箱出了屋。
他自己做的那个“喷雾器”
挺好使,你舅妈凑到跟前儿吸几口叫什么茶碱药水烧出来的热气儿,立马就喘得轻了。
我是他大舅子,就不用说了,可全村的人都说你爸是个好人。
这村里谁家的孩子没让你爸瞧过病?谁家的老人没沾过你爸的光?成天老跟你满村子疯跑的冯臭子,就是冯爱兰的大弟弟,就是你爸给救活的,村里人那天在场的,提起生冯臭子那天,没一个不竖大拇指的。
不过我可不这么看,那天我一直在场,直到那小兔崽子哭出第一声儿我才回家,我瞅见冯爱兰始终在你爸跟前儿转,手里攥着条手巾不停地给你爸擦汗,像个使唤丫头。
你爸说,冯书记,给我打一盆热水,拿手背试试不烫就行!
她就乖乖地去烧水。
你爸说,冯书记,拿把剪子,在火上烧红了给我,得把脐带铰了!
她就一溜烟跑到堂屋去烧剪子,就跟你爸是书记似的。
你那没心没肺的妈那时候就抱着你站在一边,就在眼皮底下,她居然傻得看不出自个儿的爷们和那女的不干不净。
丁文生他为什么那么积极,为什么也不怕臭给冯爱民那个脏了吧唧的小兔崽子嘴对嘴地人工呼吸?他是为了冯爱兰,冯臭子可是冯爱兰的亲弟弟。
我早说过你爸是个聪明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巴结冯书记的机会。
好吧好吧,就算是你说的“报答”
吧。
冯臭子一落地就碰见你爸算是有大福气,要不这小东西早就淹死在粪坑里了。
不过冯爱兰遇见你爸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个黑脸俏娘们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总有一天会为你爸搭上这身好肉。
可惜啊,那年她也二十多岁了,可乍一看还像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胸也翘屁股也翘,这村里的爷们哪个不想亲一口掐一把。
可是偏偏就你爸有这个口福,那时候我琢磨着,这娘们身上的每一块肉,你爸都啃过摸过了,他算是没白活一场。
不过打死我也想不到,你爸会死得那么那么难看,冯臭子是生下来沾了一身屎,你爸是死的时候弄了一身屎,他被拖拉机轧死那天,我也去了,你那时候小,恐怕都不记得了。
你姥爷和你妈看见你爸那惨样,手脚都软了,是我从水渠里舀的水给他洗的肠子,血腥味和屎尿味混在一起直冲鼻子,我都没嫌臭,一边洗一边拿手捋着你爸的肠子,鼓捣干净了,又塞回他的肚子里,足足花了俩钟头。
你不知道,洗过的肠子着实滑溜,我刚刚把它们塞进你爸那个破肚子,可手一松,秃噜一下就又冒出来了……
我不记得他在场。
为我爸收拾肠子的是我姥爷。
可我舅舅的回忆真实无比,这些生动的细节让我对自己的记忆几乎产生了怀疑—一个家族的历史,也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冯爱兰她妈生冯爱民那年正赶上伏天,村里的狗都吐着舌头趴在阴凉里,哪怕心怀叵测的人来了也懒得叫唤一声。
我那个病恹恹的舅妈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我舅舅也躺在一边,但凉席被他的后背烤得发烫,仿佛睡在火炕上。
他被热醒了,就爬起来走到外屋的水缸舀水喝,驴一样把水灌入喉咙,他又舀了一瓢水来到院子里的槐树下,弯下腰,把那瓢水浇在头顶。
直起身时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声音短促而尖厉,却足以穿透这个村庄里板结的空气,惊醒这个村子里所有正在午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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