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梧桐文学】地址:https://www.wtwx.net
得到准确的日期,我就等着犯人游街的那天,心情兴奋,如升斗小民等待状元郎骑脖子上绑了红绸的高头大马沿街夸官。
大解放喇叭一响,我和冯爱民就撒腿往街上跑,好占据利于观赏的有利地形。
车上第一排都五花大绑,脑袋剃成秃瓢,背后皆插着一根一端为菱形的木板,黑字红叉,这木板就是他们在人世的最后一张名片,简明扼要阐述犯人的罪名。
这些都是要吃枪子的,一般都低了头,神情绝望。
也有高抬了头的,脸上满不在乎,似乎认为不免一死,不必在乎观众的指指点点。
是啊,一个快死的人还有什么怕丢人的呢?后面的也是五花大绑,也是秃瓢,但背后不插木板,大都死命低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这说明还有活着出来的一天,因此怕丢人现眼。
女犯人不多,偶尔得见,我和冯爱民就兴奋得不行。
那年头的女犯,罪多在裤裆,因此都有几分姿色,是围观者的最爱。
专政机器人道,女犯多不剃秃瓢,剃一半留一半,以诡异的发型彰显妖冶。
那些女人黑发白脸,带雨梨花,虽然泪如断线之珠,可女犯多数不低头,一双美目多保持平视,或鼻观口口问心,朱红的唇微微翕动,不知念的是情人的名字还是某种咒语。
有的女犯还微笑示人,以多情之目搜寻美男,在生命结束之前最后一次检验自己勾魂摄魄的魅力。
每有严打必有游街,我和冯爱民是这档真人节目最忠实的观众。
我豁出去逃学,他豁出去旷工,如蛆附骨,如蚁附膻,天塌下来也要跑来看现场直播。
为达到以儆效尤杀鸡骇猴的效果,大解放开得缓慢,给群众提供尽量多的受教育时间,但车终归要走,我和冯爱民就一路追去,见卡车出城提速,才意犹未尽而返。
某年冬天的一个早晨,积雪消融寒风刺骨,天是一整块铅版,以不易觉察的速度缓缓下压。
我棉袄棉裤棉鞋棉帽,笨如狗熊,手攥一根冻挺了的油条像是刚掰下来的棒子,我雪泥鸿爪地疾速奔跑,在一个丁字路口刹住脚步,气喘连连。
不一会儿,一辆军绿色卡车徐徐驶来,渐行渐近。
冯爱民就站在第一排,他身后是荷枪实弹的警察,警察穿着厚厚的棉大衣,扎着三指宽的棕色牛皮腰带。
冯爱民站在车斗的最右边,他旁边是一个瘦高挑的老头,戴黑边眼镜,一个镜片是碎裂的,下巴上一蓬纠结的灰白胡须,虽然弓背低头,也仍然比冯爱民高出许多。
两人都**着青色的头皮,身上捆着绳子,背后插着上宽下窄的木牌,冯爱民的木牌高出头颅,菱形的尖端与老者的身高齐平,上面写着“故意杀人犯”
。
老者的牌子被他的细长身体挡着,我只能看到“现行”
两个字。
人们从各个街巷中涌出,聚拢在街道两旁。
有几个孩子欢快地随车奔跑。
男人和女人们谨慎地伸出手指对这车上的乘客指指点点,手里拎着早点的老人们停下来,伸长脖子望着车上的人,白色的豆浆,黄色的小米粥从手里倾斜的容器里流到裤子上,兴致盎然的老人们神情专注浑然不觉。
戴眼镜的老者努力地歪着头看着冯臭子,冯爱民也抬起头不时瞅一眼老者,两人的目光里都含着隐约的笑意,犹如一对用眼神交流的祖孙,这大概是一种只有他们才能懂的语言。
卡车距离我站立的地方只有三米远时,冯爱民从人群中发现了我,他突然大喊:“丁冬丁冬!”
他身后的警察抬手给了他一枪托,冯爱民撞在车帮上,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墨绿色的卡车车帮上涂抹上鲜艳的红漆。
人群中无数个头颅转向了我的方向,我转身拨开人群向一处空旷跑去,心跳如鼓,如锥攒刺。
我手里还捏着油条,四周无人,我箕踞而坐,气喘如牛,眼泪吧嗒吧嗒掉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黑洞。
我把半根油条埋在雪里,捧四周最白的雪收拢。
雪做的坟。
埋着他最爱吃的油条。
早晨,冯爱民赖床不起的时候,连云凤只要把热腾腾香喷喷的油条在他鼻子底下一晃,他就会蹦起来,百试不爽。
“你们这帮老流氓给我听着,谁他妈逼要是再敢摸她的屁股,我就剁了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