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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强果然很是消弭。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无声无息地漫上南岭的脊梁。
胡强蜷在一个不高的土包上,像块被风干的石头。
山下,大槐沟村窝在坑洼不平的盆地里。
一片片土坯房顶着厚厚的黑稻草顶,像一堆胡乱撒在地上的黑蘑菇。
石灰刷过的墙壁在昏黄的天光下,白得刺眼。
一缕缕,一片片,或乳白,或灰黑,或带着一股子辛烈呛鼻劲儿的瓦蓝色的炊烟,正从那些黑蘑菇顶上竖着的泥烟囱里冒出来。
烟囱口大多盖着块破瓦片,白烟一冲出来就被劈成两股,袅袅婷婷,扭着身子往上窜,撞上高处打着旋儿的风,立刻散了形骸,融进灰蒙蒙的暮霭里。
一股两股三股又数百股这样的青烟或者黑烟浩浩荡荡地汇聚起来,又遇到了风,随意飘荡,盘旋在半空中,与夜色缠绵着对舞着,勾画着古色古香的氛围画卷,最终拉下了夜黑的幕布。
六年光景,他早练就辨烟识户的本事,从这一缕缕炊烟中去分辨家境的殷实或者贫困。
乳白的烟,轻柔得像睡迷糊时打的哈欠,带着松脂或干草的清气,那是老实人家砍了后山不要钱的烂柴在烧饭。
有经验的社员们会通过这些气味准确地判断出这家烧的是什么树种。
很多坚持原则的队长会根据这气味直接破案。
但在大槐沟村,松树有的是,经得起社员们偷偷砍伐了偷偷烧。
谁家要是飘出股子瓦蓝还带刺鼻硫磺味的烟柱,准是队干部家或者家里有门路的——烧的是公社才用得上的块煤!
那烟有股子横劲儿,冲破小风直上云霄,非得高空的冷风才撕得碎它。
煤炭炊烟的力道雄浑无比,它们能够冲破些许小风直直地冲向云霄,直到半空中才被强风打碎,揉烂了丢在大集体的烟雾里,与众生平等共舞。
这些炊烟,或许跟着农村的粗犷一起被初来乍到的知青所厌烦。
但对久居乡里,习惯了这闲适恬淡乡野生活的胡强来说,炊烟自有它的艺术,也成了门学问,藏着四季流转的密码。
单就摘出一日的炊烟来,不论是凌晨,还是中午,或者傍晚,都是不一样的。
晨烟如楷书,不紧不慢,散漫慵懒,陪着草尖上的露珠一起醒来。
它轻柔散漫,慢慢吞吐,如同在惺惺忪忪慢慢腾腾地书写楷书,耐人寻味。
午烟似行书,筋骨毕露,冲天而起,那是农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时,眼里唯一的灯塔!
临近晌午,太阳的毒热烘烤着大地,汗水湿透了农人的衣襟,疲惫带着酸痛的双脚行走在归家的田间道路上,多半在唉声叹气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刚劲猛烈,直冲霄汉的炊烟,好像是一个诱人的肉包子,诱惑得干瘪的肚子咕咕乱叫,催动着农人拼命地嗅着炊烟的味道,然后分辨谁家又在葱花烙饼,谁家又在蒸玉米花生和红薯。
沁人心脾的芳香,是勾魂的号角,能把累瘫的骨头缝里最后一丝力气榨出来,催人拔腿往家跑!
而此刻这暮烟,正是狂草!
透着野性与自由!
晚霞的油彩泼在天上,炊烟便得了纵情的令,挣脱了规矩的束缚,婉约轻盈疏离,在无垠的炫彩暮色画布上肆意挥毫!
风声就是它的笔锋,掠过树梢,卷起枯叶,将这狂草吹得更野、更乱!
这自由的烟柱里搅拌着娃崽满街疯跑的尖笑、土狗被惊扰的狂吠、菜刀在案板上急促的鼓点、风箱拉得快要断气的喘息、扁担钩子摩擦桶沿的吱呀呻吟……还有村东头王婆子那一声声穿透暮色、越来越尖利、越来越暴躁的喊魂:“狗蛋儿——!
死哪疯去了?!
回家吃饭——!”
“狗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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