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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衢之间已经亮起灯,时而零星,时而聚拢。
还有沓沓的马蹄,溅起地面水凼中脏污的泥水。
预备上朝的大臣,有些还在暖轿里稍作歇息,有些聚在路边开了火的摊贩,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碗豆汁儿配上焦圈,安抚早起的五脏神,叹息一声夙夜辛劳,想要抱怨两句,又害怕被监察有辱斯文。
还有些急匆匆地从家里出来,边走边整理朝珠和顶戴,生怕去得晚又得受罚,住在外城的甚至已经赶路赶了好一阵了,饿着肚子,车马颠簸,双眼无光,三魂都颠出来七魄。
早市不歇,已经苏醒了大半。
或有清冷街衢,还沉溺在朦胧的睡梦,间或可闻小儿的呵欠。
这是与宫中不一样的,有滋有味的,烟火人间。
连朝在走出神武门后,安静地仰起头,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悄无声息落在手中,在温热里轻巧地消融。
她没有再回头,隐入如海的人潮里。
这三年虽身在宫禁,依凭遥想的记忆,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但是沿途的景象与记忆相比起来,反倒不知谁比谁更脆弱。
譬如原先是开布庄的,现在已经挂起酒家的招幌,原先是做纸马生意的,现在已经改为卖饽饽的商铺。
三度春秋,足够俯仰人间一场悲欢。
直到她总算沿着胡同,找到曾经的家门。
庭户萧条,砖瓦败落。
墙隙间生着伶俜的荒草,门扇上的旧春条兀自在寒风里飘摇,昭示着这里已经被抛弃多久。
连朝试图走近一点,又感觉自己越走近一步,心中某处就坍塌一分,封条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了,依稀可辨是正祐,那是她被选入宫的年份,也是先帝年号的最后一年。
一辆马车在旁边等候,车帘摇曳之间,一个打扮得体的贵妇人就着侍儿的手下了车,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出声,慢慢走到她身后,温声说,“我知道你会在这里,就算我能去神武门接你,你也必定会想往这儿来。”
是双巧。
此时的双巧,与当初在宫中,很不一样了。
新出锋的白狐狸皮挂里的一件蔓绿色大毛衬衣,发间以一枚博古桃花纹錾银扁方固定,缀了珍珠的头撑子撑出一对儿小翅,新妇子惯常插戴一支宝石芯的红绒花,令她看了一面觉得由衷地欣喜,一面由实在难以整理好心中芜杂的思绪。
双巧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手凉,便把自己提着的手炉递给她,随她往这岑寂的宅院再看一眼,干脆利落地说,“走吧。”
这两个字,从双巧口中说出来,在她心中跟着寒风晃了晃。
今天这一天,她都很少说话。
双巧说,“当时你托我出来后打听你家中消息,我也寻到这里,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去处,只说屋子被封了好几年了。
还是淳贝勒托人告诉我,自家里出事后,房舍田宅悉数被收回,老太太与夫人带着一家人,投身到原先你玛法在京中置办的旧宅里头,屋子虽然没有这个大,总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问她,“你很留恋这里吗?”
连朝没有回答。
这是雪后的寒风,刮在脸上干巴巴地生疼。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端的怅然,转过身放眼去望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像是香炉里的最后一星残灰。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双巧并不着急,陪她一同站着,风吹起她们的衣摆。
连朝囫囵在脸上擦了一把,说,“我在这里住得并不久,虽临出门要入宫时,望见的是这里的门楣。
可没什么好留恋的。”
双巧一时有些慨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低下头,反倒生出默契的笑,“你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当初要出宫,你也是这样劝我,不要害怕眼前的变化,不要一味沉湎过去,要向前走,要朝前看。”
她偏过头看连朝,“我做到了,你也是。”
连朝释然地笑,“我以前或许不懂得,不知怎么,忽然也了悟。
屋子也好,物件也好,都有倒塌毁坏的那天,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有立身的办法,有手有脚,就可以再买新屋子,重新置田地。”
“你不是也从宫中,闯出了一条想也不敢想的来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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