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文学

论自杀(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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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像钱吴一流人本来就没有高尚的品格与独立的思想,他们的行为也只是陶先生所谓方式的,即使当时钱老先生没有怪嫌水冷居然淹了进去,或是吴先生硬得过妻子们的哭声,居然把他的脖子套进了绳圈去勒死了——他们的自杀也只当得自杀,只当得与殉夫殉贞节一例看,本身就没有多大精神的价值,更说不上增加民族的精神的生命。

但他们这要死又缩回来不死,可真成了笑话——不论它怎样暗合现代社会学家合理的论断。

顺便我倒又想起一个近例。

就比如蔡孑民先生在彭允彝时代宣言,并且实行他的不合作主义,退出了混浊的北京,到今天还淹留在外国。

当初有人批评他那是消极的行为。

胡适之先生就在《努力》上发表了一篇极有精彩的文章——《蔡元培是消极吗?》——说明蔡先生的态度正是在那时情况下可能的积极态度,涵有进取的,抗议的精神,正是昏朦时代的一声警钟。

就实际看,蔡先生这走的确并不曾发生怎样看得见的效力;现在的政治能比彭允彝时期清明多少是问题,现在的大学能比蔡先生在时干净多少是问题。

不,蔡先生的不合作行为并不曾发生什么社会的效果。

但是因此我们就能断定蔡先生的出走,就比如梁巨川先生的自杀,是错误吗?不,至少我一个人不这么想。

我当时也在《努力》上说了话,我说“蔡元培所以是个南边人说的‘戆大’,愚不可及的一个书呆子,卑污苟且社会里的一个最不合时宜的理想者。

所以他的话是没有人能懂的;他的行为只有极少数人——如真有——敢表同情的;他的主张,他的理想,尤其是一盆飞旺的炭火,大家怕炙手,如何敢去抓呢?”

“小人知进而不知退”

“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

“不合作”

,“为保持人格起见”

,“生平仅知是非公道,从不以人为单位”

——这些话有多少人能懂,有多少人敢懂?这样的一个理想主义者非失败不可,因为理想主义者总是失败的。

若然理想胜利,那就是卑污苟且的社会政治失败——那是一个过于奢侈的希望了。

我先前这样想,现在还是这样想。

归根一句话,人的行为是不可以一概论的;有的,例如梁巨川先生的自杀,甚至蔡先生的不合作,是精神性的行为,它的起源与所能发生的效果,决不是我们常识所能测量,更不是什么社会的或是科学的评价标准所能批判的。

在我们一班信仰(你可以说迷信)精神生命的痴人,在我们还有寸土可守的日子,决不能让实利主义的重量完全压倒人的性灵的表现,更不能容忍某时代迷信(在中世是宗教,现代是科学)的黑影完全淹没了宇宙间不变的价值。

(二)再论梁巨川先生的自杀

志摩:

你未免太挖苦社会学的看法了。

我的那篇没有什么价值的旧作是不是社会学的或科学的看法,且不必管,但是你若说社会学家科学的人生观是“简单”

、“舒服”

、“便利”

,我却不敢随声附和,我有点替社会科学抱不平。

我现在还没有工夫替社会科学做辩护人,我且先替我自己说几句吧。

在我读你的在今日(十月十二日)《晨报副刊》的大作之先,我也正读了梁漱冥先生送给我的那部遗书。

我这次读了巨川先生的年谱,辛壬类稿的跋语、伏卵录、别竹辞花记几种以后,我对于巨川先生坚强不拔的品格,谨慎廉洁的操行,忠于戚友的热诚,益加佩服。

在现在一切事物都商业化的时代里,竟有巨川先生这样的人,实在是稀有的现象。

我虽然十分的敬重巨川先生,我虽然希望自己还有旁人都能像巨川先生那样的律己,对于父母、家庭、朋友、国家或主义那样的忠诚,但是我总觉得自杀不应该是他老先生所采的办法。

志摩,你将来对于自杀或者还有什么深微奥妙的见解,像我这样浅见的人,总以为自杀并不是挽救世道人心的手段。

我所不赞成的是消极的自杀,不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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