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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庭的办公室在军部大楼三层,窗棂外正飘着重庆的细雨,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远处黄埔旧址的轮廓晕得愈发朦胧。
陈峥刚在藤椅上落座,就见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个褪色的牛皮纸信封,指尖捻着边缘时,指腹不自觉地蹭过磨白的棱角,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眼底先漫开一层怀念的暖:“前两天整理旧物翻出来的,你肯定没忘。”
信封倒转,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落在红木桌面上,边角被岁月啃出细碎的毛边,却清晰映着十几年前的光景——十个年轻身影站在黄埔交通科的老槐树下,八名穿灰布军装的少年郎身姿挺拔,领口风纪扣系得严丝合缝,眉眼间全是未经战火淬炼的锐利,像刚开刃的刀;最中间站着两个穿浅布衫的姑娘,沈玉棠文弱恬静,怀里抱着台老旧的发报机,笑眼弯成月牙,发梢还沾着槐花落下的细碎白瓣;林晚则阳光活力,笑得灿烂,眼角却偷偷瞟向一旁的顾炎庭,藏着点少女的狡黠。
陈峥的呼吸骤然停在喉间,指尖几乎是凭着本能探过去,指腹轻轻落在照片左侧第西道身影上——那是二十岁的自己,刚从黄埔八期提前结业,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青涩,手里攥着本卷边的《电讯技术》,嘴角抿着的弧度,分明带着当年跟顾炎庭抢调波机时的执拗。
“民国二十一年夏,交通科‘锐锋组’成立那天拍的。”
顾炎庭的声音裹着细雨的湿意,指尖点了点照片里抱发报机的沈玉棠,“还记得她吗?当年唯一考进锐锋组的交通科女学员,徒手拆发报机比咱们都快。
你俩总抢着第一个译密电,最后教官索性让你们‘搭档比试’,结果你俩倒好,联手把日军的干扰波参数改了,让演习电台哑了半天,害得全组陪着罚站。”
陈峥的指腹细细蹭过照片上沈玉棠怀里的发报机,特训营结业前的那个夜晚突然撞进脑海:他坐在操场边译电,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沈玉棠端着碗菜粥走过来,瓷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歇会儿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接过粥,勺沿刚碰到嘴唇,就被她拽住胳膊——她正低头用针线缝他松脱的袖扣,线脚细密得像她译电时的字迹。
“分配结果出来了,”
她咬断线头抬头,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还亮,“我跟阿凯、付鹏去哈尔滨,你去上海。”
“哈尔滨?”
他皱眉,“那边交通站刚遭过破坏,太危险。”
她却笑,把剩下的线绕回针线包:“忘了宣誓台上说的?只要能抗日,在哪儿不都一样。”
转身要走时,又回头冲他扬下巴,“陈峥,等我去上海找你,得请我吃城隍庙的生煎包,要现出锅的。”
后来他回译电室,林晚正蹲在墙角拆机器,举着个零件冲他笑:“调波鬼才,敢不敢跟我比谁先译完这组密电?”
“任务分配看了?”
他接过零件,指尖还留着菜粥的余温。
“当然,我跟王展、许晰去华北。”
她擦着配件,忽然压低声音,“顾耀武躲在器材室哭呢——想上战场,家里非让他留后方。”
说完笑得肩膀发颤,又递来块水果糖,“守明,到了上海别慌,就像咱们一起改干扰波那样,没什么难的。
替我看着点他,我若能回,就跟他成婚;我若不回……”
她低头飞快抹了把脸,再抬头时眼里的雾早散了,只剩星星点点的亮,“来啊,再比一场,输的人要替赢的人给老槐树浇水。”
……
陈峥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就见顾炎庭的指尖沉了沉,落在照片最右侧的老周身上:“组里最稳重的,总帮你我挡教官的罚跑;阿凯你还记得吗?总把特供的罐头塞给你,说‘译电的费脑子,得补补’……”
他的指尖一个个划过照片上的人,声音像被细雨泡得发沉,“民国二十西年林晚在华北传密电,被日军围在破庙里,吞了密码本,撬开嘴时只剩血沫子;民国二十六年老周守南京,城破前发最后一封电报,说‘学生尽力了’,然后把最后颗手榴弹留给了自己;阿凯、付鹏、沈玉棠民国二十三年在哈尔滨建交通站,被叛徒出卖,全员被围。
沈玉棠被俘时还在撕毁资料,最后……最后是活活烧死在仓库里的……”
指尖最终停在他和陈峥的身影上,顾炎庭的眼底晃着水光,却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当年教官说咱们是‘能扛住乱世的锐锋’,现在倒好……就剩下你我了。”
陈峥攥着照片的手微微发紧,纸页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二十岁的光景像涨潮的江水,带着黄埔操场的尘土味、交通科的机油味、特训营的煤油灯味,一股脑涌上来:跑圈时一起躲在树后喘气,抢发报机时把旋钮拧得咯吱响,熬夜译电时分食一颗水果糖,糖纸的响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那些热烈的、纯粹的时光,全凝在这张旧照里,与如今上海的刀光剑影、重庆的暗流涌动,形成刺目的对比。
“守明,”
顾炎庭双手抹了把脸,语气里没了平日的爽朗,只剩掏心掏肺的坦诚,“我让你回重庆,不是为了戴老板的差事,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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