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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上强于浮华。
镜子还没有,暂且放一面巴掌大的梳头镜,用塑料绳挂在墙上,洗发剂洗衣粉,也贴墙根放在了地上。
幸福的源泉像花照着她。
她喜悦地与女儿讲:“我现时住得几舒服的,心乐,安逸,无使同那只恶人吵,无使着狗吠,几好,几钟意的。”
二楼用作客厅,小间做厨房。
橱柜是新的,厨具是旧的,高压锅电饭锅,铝锅炒菜锅。
还有那只消毒柜,纵然使了十几二十年也仍旧不坏。
无论新旧,整幢楼整只厨房,一律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生长出来,它们贴心贴肺,无一不顺从。
她心中的闷气就疏通了,重回主宰一切的高度。
她最喜欢讲的词就是,主宰。
(往时的衣柜)说不定自己在娘胎时她就是穿这件衫,布满星星点点枣红色的厚厚的米灰色布衣,下摆明显大,收腰之后有一个渐渐向外的弧形,宽松,容得下作为胎儿状态的你……
出生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据说她整日开会,挺着大肚子,去医院的会议厅,去西门口的工会,那些发言、口号、灯光、人群,它们晃动着肯定已经潜伏在母亲大人的羊水里……开什么会呢?批斗会。
批谁呢?不记得了。
她很平静。
看上去,她要么是忘了,要么心中从不装不好的事情。
她的房间在第三层,墙壁明亮,衬出家具暗旧,陈年油漆陈年木纹陈年的节疤。
家具谁都不搭谁,它们三三两两从各个年代聚集于此——
沙街时期的方木凳、旧医院时期的两屉桌、保健站时期的木衣柜。
衣柜虽是双开门,却只有半人高,衣服断然挂不了。
这只衣柜跃豆认识,是从前家里最像样的家具,柜面用了暗红色油漆,就是这层油漆,比起别的光板家具多了层薄薄的贵气。
横隔板隔起,分出两层,上头一层放全家的毛衣,每人一件,冷天日日都是它。
到了换季,拆了用滚水渌(就举着双手,拆落的毛线一圈一圈缠在她的手上,她像木桩一样乖)。
下底一层放厚衫,最下底压着母亲大人年轻时的衣服。
比起跃豆的70年代,母亲大人的50年代要好看得多,花色样式,样样胜出。
衣柜里母亲大人的衣服,她钟意的有两件,冬天那件厚衫,领不是一字领,是张开的,似树叶有弧度,两片叶子妥帖地托住脸,衫袋还压了一溜镶边。
衣料也不是平的,有凹凸,米灰的底分布着凸出来的枣红颜色的小方块。
20世纪70年代的女孩缺乏见识,从未见过这种衣料,花生大小的枣红色隐藏在米灰色中,一种衣料里隐藏着两个世界,一个是枣红色的,隐约露出星星点点,一个是广大的米灰色的世界。
无比神奇。
说不定自己在娘胎时就穿过了,怪不得这样亲。
女儿比母亲矮,孕期营养不良是肯定的,婴儿期在母背上去大炼钢铁。
有关过往、大炼钢铁、“文革”
,有关外公、父亲的历史,远照向来隐而不谈,讲出的,必不会惹祸上身。
远照总能审时度势地,时时追随时代脚步。
那一年,她偷偷在跃豆上大学的被袋里塞入一本《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女儿不愿带,母亲却意志更坚定,一定要塞入。
跃豆还翻出过一件短袖夏衫,颜色特别,一种淡淡的豆青色。
关于颜色,她实在浅陋,只约略知道豆青色近之。
后来读了书,又觉得可以仿效《尔雅》里的“窃蓝”
,偷窃的窃,此处意即浅淡(查《康熙字典》及《现代汉语大词典》),窃蓝就是浅蓝,那她的豆青可否称为窃青?按照古代的色谱,有一种叫作天邈的颜色也接近那件短袖夏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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