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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的意义系对劳动付出的报偿,反正在哪里都是要做的。
远照在红旗下成长,受新社会教育。
她就讲,反正都系要劳动的,小学就要拾粪,初中就要插秧割禾,医院常时要下乡“三同”
,天新是在荔枝场劳动,离街也不远。
她从中秋节讲到了月饼票,以及月饼有豆沙馅和没有五仁馅,讲到她去荔枝场的半路单车脱链,又讲到了荔枝场,人不在,去圭江河捞沙了……她讲到龙桥街的青石板,青石板上晒的蚯蚓,讲到半干的蚯蚓腥气四溢,苍蝇乱飞。
“你还记得黄婆未曾?”
她岔开了话头,黄婆总系坐在门口破蚯蚓,竹篾一扎一挑,蚯蚓立即膛开肚破血水涂地……她甚至讲起了那日的天气,有风有日头,龙桥街整条街巷晒满烂棉絮破鞋旧衫,绳索横竹竿竖,斜着的电线杆上都搭了被。
她讲到地上晒的一摊摊龙眼核、橘子皮、骨头,又讲到路经的小学、粮仓和猪仓,讲到猪屎气味和猪的喷气声……她一直讲到河下游的纸厂。
她推单车沿纸厂排废水的水沟向河岸去,黄褐色的水流顺排水沟流入北流河,如同源源不断的铁锈。
她在岸边望见了沙滩——平整的沙滩已变得坑坑洼洼,每只坑旁边都堆了一小堆沙,一堆一堆的,密密麻麻。
沙滩上只影全无,只见大大小小的沙堆,每堆沙插了一些小棍子做记号,望之如荒凉的坟场,实是有些心惊的。
但她讲,她望见天新在河边树下食晏昼饭,他碗里有片肥肉,大头菜是用肥肉炒的……既然添加了肥肉,她又加上青蒜。
于是在远照的讲述中,一盘切成了细丝的、用肥瘦肉炒的、配以碧绿的青蒜、炒得油汪汪香气沁人的咸菜就义无反顾地现身了,它子虚乌有地出现在坟场般的沙滩上、在空无中盘旋。
人心总是从无到有,层层加码的。
在空无中,天新坐在沙地上,石英在他的腿上闪闪发亮——这个细节使远素极感真切,往时她家住河边,天新幼时在沙滩挖坑,细碎的石英在他屁股下闪闪发亮,据讲北流河的石英含量为全省之最……尤加利树荫密密,米色的小花落到他头发上,还是那个小分头,一边头发垂到眼角。
话讲至此,远照忽然想起,劳改队犯人是个个推了光头的,光头让人触目惊心,县城基层向无囚服,光头即是人犯标志。
光头天然携带凶狠阴沉之力。
一个光头尚且令人不安,一队光头简直是危险。
远照不能想象天新被推了光头的样子。
她要给远素建造一所密封的巢穴,让她稳稳待在里底。
这巢穴,她样样要涂抹上去,管它是树枝、稻草、烂泥还是唾液。
头发也是稻草中的一根,如果她不提,远素就不会想象一个剃光头的儿子,一个人犯,一枚锋利的铁钉就不会敲入她的脑浆中……
她们面对面坐在矮凳上择菜,空心菜捏得吱吱响。
“他那副眼镜断了一条腿的。”
远素讲起了天新的眼镜。
远照愣了一下,嗫嚅一句。
提到眼镜她不能不想到一个外号叫杨眼镜的男人,如果她不是足够清醒,她差点就跟杨眼镜结婚了。
那个人会背诗,会同她的跃豆和米豆**,他送给孩子的玩具那样玲珑可爱,细细盒子装一套细桌椅,粉红色的,拇指大的小椅子,手心大的小圆桌,不知他是从哪里买来的。
跃豆无比喜欢那些粉红的小椅桌,睡觉放在枕头边。
但远照还是断然拒绝了他。
地主出身,那个时代的病毒。
后来……那个后来从空中的眼镜忽然跳了一下,她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但立即又坐直了,同时捋了一下胸口,仿佛要把一切摁下去。
她断然否定了天新戴眼镜的事实。
人戴眼镜不便的,想想老庞……提到堂姐夫,远照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她听人讲,有次防空演习,半夜里老庞摸不着眼镜,迟了十几分钟进防空洞,被讲成是蓄意。
她把老庞吸进了腹腔里,同时古怪地按住肚子,好像有东西在那翻腾。
一个雷区,皮肤颤抖,世界恐惧。
老庞后来失踪了,据讲是从石窝到高州,再去湛江,然后消失在湛江的海里。
海上的浪尖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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