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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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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定:站住。
骨盎、金盎:骨罐。
渌:烫。
揖:拿。
——《李跃豆词典》
有日朝早,跃豆醒来听闻打横的床边有个男人讲普通话:“天气不算很冷啊,不错。”
她吃惊地探头望,除了一番蚊帐,只见地上赫然一双男人的皮鞋。
她想起上一日落暗时分家里来了客人,母亲让她叫四舅父。
遥远陌生伟大的普通话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蚊帐外面,近在咫尺,近乎虚幻。
四舅上一日同母亲讲的是本地话,这次溜出嘴的普通话,是醒来不知身在何处。
他那时在遥远的江西,家里隔一段时间会收到信,牛皮纸信封,右下方几只红色印刷字:江西矿务局。
跃豆早就知道江西至远至远,冷天会落雪,外婆曾带米豆去过一次,路上倒三趟车,三日三夜。
她有几本陈年的日记本,几次想销毁,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其中一本,红塑料封面一排金色宋体字:丰城矿务局工会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
第一页的上方有一行红色小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第二页仍然是红色的字,分两段,一段为:我国有七亿人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另一段为: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
这种排版她颇感新鲜。
封套里还夹着一张1975年的年历卡,正面一幅水粉画,解放军站在陆地面对大海,双手捧副望远镜,卡片有题:《我为祖国守边防》。
笔记本既是普通话的结晶,又是普通话的来源,是四舅和外面世界的象征。
母亲大人藏之木箱,到了初中她才终于据为己有。
她藏入纸箱放床地底,推到靠墙根的深处。
直到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她才启用,在扉页她写道:甘洒热血写春秋,1975年某月某日,天气晴。
就是这个1975年某月,四舅梁远章,他在香港沙田的某只鸽子笼住落。
跃豆对鸽子笼的认识始于一张照片,一个德国人拍摄的香港住屋,无数方块的堆叠,无限延伸的堆叠,密不透风、坚硬而窒息……一只颠佬敲门,执嘢走啦执嘢走啦快滴啦,再吾执就水浸街啦,快滴执嘢行啦,再吾执,到时人又冇钱又冇,乜都冇晒……还有舅母德兰,嘴唇边有一颗美人痣,典型的热带美人,印尼华侨,混血儿。
她曾虚构四舅远章死于“文革”
时的武斗,虚构了红砖楼一地碎玻璃,以及一粒流弹,以及它在空气中如箭飞驰发出啾的一声,她虚构深红色的鲜血自弹孔涌出,虚构他在楼梯拐角处倒下撞碎了楼道的玻璃,以及玻璃碎裂成大大小小的三角形,她美化了那些玻璃,描写它们如透明的花朵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
她虚构了那个正午,虚构他的手指慢慢冷却,以及他脸上的疑惑和惊诧……
事实上远章没有经历大学里的武斗,他也并不在那所所谓亚热带边陲省会的大学,他上的是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名字超长,她不大相信这是一所真正的大学,以为它的出现是特殊年代的产物。
但梁远照一直认为它是大学,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高中生弥足珍贵,大学生更是凤毛麟角。
远章上了大学,他弥平了远照心中的深渊,远照虽然通过培训成为医生,但她仅仅高小毕业,兄弟中还有两个是文盲,按外婆的说法,他们不读书是出自心性,是累生累世前世的种子,属于根性,与时势无关。
怪不得外婆向来内心平静。
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跃豆百度查出,今时叫江西农业大学,它居然成立于1905年,曾名江西高等农业学堂、国立中正大学,它竟是有前世的。
这词条附有图片,身着官服的张之洞,古朴简洁的大门,门口有一民国时期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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