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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执到的李子也酸,她在防疫站后门的青石板上用石头砸烂,再使盐腌。
米豆从未有过这种时光。
他没命地大哭,满脸鼻涕,像只满面鼻涕的老鼠,惹得她也起了悯心。
她开始哄他,却不知如何哄,尽管已经八岁,但从未哄过小孩。
“哦哦——侬厄睡觉觉啰——”
她眨眨眼,记起了大人哄细伢睡觉的调子,便伸手胡乱拨拨米豆的头,“哦哦,哦哦——”
。
米豆抽搐两下,立时停住了,像老鼠获得一粒大米,瞬间乖起来。
跃豆稀薄的姐弟之情总算启动,她好歹意识到,作为姐姐,若占了上风,就应及时摸摸弟弟头。
米豆向来不像上过幼儿园的人。
像独己在洞穴的幼兽,不识觅食,无玩伴,他不说话也不唱歌,人人都识数,他不识。
他碰到算术就像撞着了鬼,他缩起身子,好像算术是一大坨猛跑的石头,不缩就着撞倒。
全家吃饭,饭桌上好容易有了韭菜煎鸡蛋,米豆搛了一筷子刚刚送入嘴,正香喷喷嚼着,继父的话却落下来:“米豆,我问问你先,17加8等于几多?”
他浑身一颤受到了惊吓,17和8,此时已不是抽象的数字,而是卡住他喉咙的东西,17和8,这两个数字横在了他的嘴里,顶得他的面腮胀鼓鼓的,他含着不动呆若木鸡……继父得意起来,“几多啊?17加8等于几多?”
他又问了一铺。
米豆急得翻起了白眼,他嚼起来,一下一下地,数字和鸡蛋韭菜搅成一处,他又嚼又咽,但,两只数字变成两根又硬又长的刺狠狠地卡住了他,真是奇怪他竟然被噎住了,他大口喘气抓紧了拳头,嘴里的东西终于咽下去,不过又塞在了他的胸口,他脸色发灰,眼看就要发痧……
算术使他落下胃病,但是他还是从小学读到了高中。
那些年份无使升学考试,比算术难缠得多的数理化此时也统统瘫痪了。
初中的英语他还得过九十分呢。
米豆就这样油盐不进,他跟世界是隔了一层什么,一层灰蒙蒙的名堂。
三岁时刚刚听识圭宁话就去了江西,虽吃到了丰城的罗山豆腐乳和冻米糖,却要面对一片片的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他定然蒙了蛮长时间。
等到终于拨开迷雾爬出来,却又回到了广西圭宁,粤语方言的嘎里嘎啦嘎里嘎啦又使他蒙了许久,还没回过神就被掷入幼儿园。
这园子里可没他认识的人,也没他听熟的话,那些嘎里嘎啦咔嚓咔嚓的声音像蚊蠓,整日整夜在头顶上下飞飞来去……幼儿园的学前教育除了使他变得更像一只老鼠并无别的用处。
他怕人,缩头缩脑,不吭声,任何问题他一律回答:“哦啊。”
没闻他大过声,更不尖叫唱歌,有人看他,他就目光一闪闪到一边去。
他歪着头,似笑非笑,像是沉浸在一种情景里,这情景使他长期保持一种微笑,你以为是苦笑,却不是。
话说,米豆三岁之前跟外婆在香塘乡下,她遥遥望见他坐在外婆家的地坪上,在满地晒着的狼蕨(一种柴草)中,旁边有只花鸡乸带一窝小鸡崽,还有只柴狗,地坪角有间泥砖房,隔成两细间,一间堆柴,有只鸡窝,鸡窝有时有蛋。
另一间是粪坑,有两块砖,中间铺有禾秆灰,屎一屙落地,草灰就裹住,是天然无臭处理。
他给五个舅父逐个命名:磨谷舅父、担水舅父、破柴舅父、江西舅父、阿宝舅父。
他给一种芥菜命名为“红丝芥菜”
,又给一只细鸡崽命名为“侬厄”
……这些她都想起来了。
她遥遥望见了豆腐——他们去邻村睇人做豆腐,一块大白布挂在竹竿上,下底滴着豆汁,磨碎的黄豆变成豆渣。
两人边咽涎水边行回,田埂满是狗尾草,外婆坐在塘边钩花,她的钩针一晃一晃发出明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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