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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一一拿给大家看,不停地问:还可以吧?还可以吧?扎花圈是就近用相思树,细长叶的相思树叶绕成一环,扎了四五只。
我们跟在棺材后面送她上山,棺材坑挖好了,坑边堆着新掘起的一垄土,泥腥气一阵阵……下山时绕过满山稔子树,裤脚上全是草簕。
卢同学高瘦略黑,学习好,是校排球队队长,出事前一日她还看我的掌纹给我算命,第二日人就没了。
执骨:人死后葬三年,到时间掘开棺材执骨,放入瓦罐二次葬。
执骨后的棺材坑为长形深坑,坑底生满草,尤以狼蕨为盛,它们状似凤尾,油光水滑长势凶猛。
有的坑来不及生草,泥土新黄,比起冥褐色的旧泥,新泥更像山岭的内脏。
棺材坑里陈旧的头发粘成片状,是亡者的遗存,头皮腐烂,骨肉分离。
坑里还有旧而烂的衣服。
氮肥厂:曾是县里最耀眼的国营工厂,海宝的原单位。
20世纪90年代卖给个人,工人遣散,至21世纪,工厂渐废弃。
20世纪70年代我高中暑假去氮肥厂做过散工,氨水池就是我们那时建的。
有次回来,吕觉悟让妹妹觉秀带我去看,整个工厂已然是残骸了,氨水池散发腐水的臭气,架空的管道锈迹斑斑,大片大片的锈片支棱着,随时要掉下来,一排排洗澡间的木门歪斜朽败(想当年在厂里洗澡是极好的福利),里面有干掉的大便。
废弃的厂区举目尽灰色,灰扑扑的高矮软硬方的长的扁的圆的,水泥墙、带坑的厂道、屋顶、窗、树草、干掉的水池、杂草丛生的花坛……灰得静寂。
正是下午五点多,厂房上空铁灰的厚云忽然裂开一条隙,一道异常耀眼的赩炽金光照在这片死去的废旧厂房上。
氮肥厂的遗骸横陈二十年,但它终于被铲平了,它变身为一片密密麻麻的住宅,文友一指,那就是圭宁的安居工程,安居房和廉租房都在这里,只见一片光秃的房屋,没有树。
建于1972年的氮肥厂至此完全消失。
那一年的大事记,县志里留下了一行字:7月,县氮肥厂建成投产,开始年产合成氨3000吨。
地区水泥厂:它不隶属县里,而是隶属地区,所以,它是一个高级的工厂,福利好,人人神气。
中学驻校工宣队就是从地区水泥厂派出的,有掌管全校的大权。
我随校文艺队去过几次水泥厂演出,厂里派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来学校接,我们面带彩妆,搬上道具乐器从敞开的后挡板攀上卡车,十分有面子。
我记得它灯火通明的大球场、水泥台阶、平房宿舍、堪比县礼堂的厂礼堂。
一个工厂的礼堂,舞台却有射灯,有追光,一排黑色的圆筒灯悬挂在舞台口沿的上方,气派非凡。
当灯光转暗,扮演吴清华的张大梅就在一朵圆圆的追光中疾步趋前,仿佛自带一圈神奇光环……后台化妆间有贴墙的大镜,水泥厂文艺队的老师见多识广,她带着广州口音,指点我画得过黑的眉毛说:“果度,眉毛淡一滴,到中间黑一滴,到眉梢再渐渐淡,就自然了,系无系?”
她用一支棉签按我的眉梢,一边讲,“自然了就好睇了,从头至尾一样黑很假的。”
学校的文艺老师可从来没教过这些,我们受到的规训是:先抹一层凡士林,再抹一层肉色彩底,扑上腮红之后定妆。
画眼影和眉毛是用一支细扁毛笔,蘸上油彩,先用红色,再用黑色,画成的眉毛又弯又长,从头黑到尾,眼影是锐利的,犹如一根小小的长矛,妆后的眉眼自然与生活相去甚远,既像古装戏里的旦角,又像民间面具。
我同郑江葳还去水泥厂借过一次演出服装。
大队知青排了舞蹈“大红枣儿送亲人”
,演出需要道具和服装,那种浅浅的篮子、丹红的大襟衫和漆绿的宽腿绸裤子,两人一致认为,篮子无所谓,服装是成败之关键,没有醒目的丹红和漆绿,舞蹈将会大大缩水。
水泥厂舞台的后面、化妆间的旁边是道具服装间,我曾望见里面挂有一排排灰色军装、藏族长裙,也有正红色的大襟衫和墨绿色的绸裤……郑江葳去大队开了证明,两人骑车径往。
路上下起了雨,又冒雨前行,湿溻溻骑到水泥厂,但管服装的人不在,就又冒雨骑回了生产队。
今时见到地区水泥厂,已是一片灰暗萧条,像是从几年前的氮肥厂吐出来的。
路边的过磅处,高大的框形建筑还在,当年整辆卡车整体过磅,县城少年大开眼界。
废弃的厂房边有几畦新翻开的地,有人在上面种了芥菜和生菜。
厕所:医院平房宿舍,马路对面有个泥屋公厕,该公厕不是医院的,属县城环卫队,泥砖墙,墙皮脱了一半,与乡下猪圈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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