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梧桐文学】地址:https://www.wtwx.net
他越来越瘦了,年纪也越来越大,他已经五十四岁,一个五十四岁的人实在不应该二十四小时陪护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
他肠胃这么差,一个人如果消化不好,晚上睡觉又不能踏实,身体肯定是要垮掉的……有关养老保险,我又开始给米豆、给大姐表姐姑姑们发短信陈述我的看法……我真是难缠,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搅得人人不得安宁……表姐们对我的短信向来第一时间回复的,现时她们不知说什么好。
总要隔一两日才给我回复,且措辞谨慎。
我不能认定,自己是否真正关心米豆的身体。
二十多年来甚至三十多年,不闻不问……在暗处,是不想让那一家人心安理得,享受米豆的牺牲……公平是不可能的,但要尽量接近公平。
衡量标准是,米豆服侍叔叔七年之久,他们理应给米豆交养老保险。
但是没有。
既然没有,我就又找到了正义的武器。
这件武器是如此顺手和光明,它使我的阴暗心理开出了花,使我气势如虹,给老去的年华注入了能量……我多么享受这种时刻。
每当我无聊,或者感到疲惫的时候,为米豆鸣不平使我血液加快,晦暗的脸上油然升起光芒……我甚至食欲大增,吃饭的胃口好多了……米豆终于说他到过年就不做了,回家过年就不再去了……到了年底,叔叔家还没有找到替换米豆的人,我却适时地提醒表姐小姑大姐们,再过一年米豆就五十五岁了,真的不再适合熬夜陪护病人了……
风湿又痛腰骨又痛,耐耐又痛滴滴,耐耐又痛滴滴。
——北流童谣
人人偷荫松了啖气,此番意味乜嘢,人人心里明白……只有我,惊吓和沉重,某种负罪感开始蔓延。
禾基叔叔对我们是那么好呀,他那么照顾米豆,也照顾我,我上大学时,他还曾经给我寄过十块钱,要知道,十块钱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是很大一笔钱。
这些我都一一想了起来。
设若跌一跤的想象是真的,就变成是我逼叔叔入了医院……同时我亦开始忧米豆身体抵无住。
以我进出医院的经验,脸色差,又老又瘦的米豆,渠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一丝血色最后一粒精神,不出三日就着榨干,我提出,即使要陪夜也不得两日连住……米豆发来微信,系语音:“冇使守夜啯,就系送送饭,系至轻松啯勒……”
过了几日,连饭都无用送了。
叔叔住入重症监护室,再也吃冇落饭……米豆就返来了,讲再无使去了。
我在电话里闻阿妈讲,“米豆真系返来了,带好多行李返,睇来真系无使去了。”
叔叔的病危通知书一下,第一时间叔婆堂妹们就通知米豆,喊渠两公婆赶过去。
他们当米豆系自己亲生。
我不怀善心,认为他们系要米豆两公婆帮手做工,处理后事几繁杂啯,红中一去,买菜做饭搞卫生,她就包了,婶娘堂妹们不必沾手。
米豆呢,则可指哪打哪……叔叔五日或者六日去世了,到了八日,在美国的李谷满一个人赶回来,返到南宁会同小姑姑表姐,一起坐火车返玉林。
假使姑姑冇打电话俾我,结果就系,我一直冇知叔叔过世,阿条我和叔叔全家之间的鸿沟就越发清晰,更加深不可填……我微信转账俾米豆,喊渠帮我买花圈。
同渠讲,北京重污染橙色预警延续一百九十二个小时以上,系历史至长。
高速公路封闭地铁限速。
大量航班延误或取消,睇来返不了……
又过了几日,我接到姑姑电话,讲叔叔的丧事办得很圆满,叔叔留下的遗产,留下的钱每个孩子一份,给米豆也同样一份,也就是说他把米豆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我立刻明白啯只系重点。
姑姑就讲,阿个全年无休嘅话再都无使提起,太伤感情,永远都无使提……正是北京最冷的日子,我穿着大衣走在五矿广场的一棵落尽了叶子的大柳树下,我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把我的手机贴在耳朵边听她讲:“……人都唔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嘅,阿叔一家对米豆好好,米豆病咗都系堂妹带渠去睇医生,使自己嘅医疗卡俾佢医药费……”
无论如何,因为小姑姑对我最好,所以我保证,永不再提(事情都是说出来的,如果永远不提,一切就能安稳)。
我同渠落了细路到大路,路边一幢七八层的住宅楼,米豆一指:“到了到了。”
他当保安的素园小区,只有一栋楼,进门一条大大的横幅,黄底红字——“小区管理靠大家”
。
一个大黑板画了一栏一栏,写着收入支出,每栏使粉笔填好多数字。
并列挂了一块大牌子,黄底红字,业主委员会委员职务工作安排。
小区太小,没请物业,一切由业主委员会自己打理……大黑板列了几项:姓名、职务、负责范围……主任全面工作侧重安保及涉外事务、副主任宣传文体财务监督、副主任安保财会后勤工作、某某委员民事调解工作、某某委员配合某某安保工作、某某委员负责卫生消防工作、某某委员户籍管理计生工作、某某委员文秘档案工作、某某委员卫生妇联文体工作……各项事务一应俱全,是照搬政府机关的模板……
一个人生成一副受人欺负的样子,肯定就着受人欺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