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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插队生涯我还会望见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它停在县礼堂门口的空地上。
人不少,但时代孕育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并没有,大卡车的车头也不见大红花,我有些意外却不扫兴,我像一只不用喂食就唱歌的鹦鹉,前一日饮下的胎盘汤化作火焰在血液里跳动,一首歌自动跑到了喉咙里,“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里加入游击队”
。
我几乎就要唱出声来。
赶快上山吧李跃豆,我们在夏天躲开家庭和父母。
早在半年前我就抄录了高尔基的《海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我设想自己是一只湿溻溻的海燕,已然飞入暴风雨之中,我在蓝色的巨浪中连飞带蹦。
是的,那身体里的自由的元素已经挣脱了我的躯壳,而庸俗烦琐毫无诗意的家庭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在乱筢邋的人堆里我攀上那辆大卡车,车厢里一半是行李,一半是人。
人杂乱,同车不识一人。
卡车从县礼堂门口空地出发,开过公园路,路面空地晾有一簸簸桂圆肉,甜腻味招来了苍蝇和灰尘,一个男人在箍木桶,柴刀背敲得铁箍咚咚响。
卡车开过东门口,米粉铺的蒸笼正冒着浓厚蒸汽,有人坐在桌前食米粉,杂货铺一闪就过去了,隔篱酸萝卜摊有两只小学生正举着带缨的酸萝卜,边啃边等找散钱。
东门口,学校大门口的凤凰树、医院宿舍的平房、我家的窗口、长着老鼠脚迹的操场、大园、旧产科、枇杷树、门诊、太平间、留医部一一闪过,然后,下一个坡路过农械厂、农科所,再然后地区水泥厂,再然后十字铺——转右过了民安河,开入一个大院。
卸落行李,人入会堂等候。
会堂是空的,没椅凳,人人都在门口企住。
没有吕觉悟和王泽红,仿佛无依无靠,有种生生的悬空感。
唿声间望见郑江葳,又见了潘小银,这二人,高中两年,潘小银坐在我的右前方,郑江葳则在左前方,她两个都高过我,但我出于一种古怪的蛮横,始终要坐教室最尾一排。
在公社礼堂,我和郑江葳潘小银三人站在一处,感觉是在学校下乡劳动前的集合。
小学初中高中,我们劳动的工种和次数能与一支散工小分队媲美:担砖挑石基建,去气象站种花生红薯,去校办农场种甘蔗,去环城三队插秧割禾、修水利,大战湴岸湾……我们班甚至比全校别的班多出两样:一、制作腐殖酸铵;二、下乡体验生活。
只有我们班才会有这些深度溢出教学的名堂……
“要系我们分在同一只大队至好的。”
郑江葳说得像掏心窝。
我则虚应着:“系啊系啊。”
我扭头四处张望,潘小银也扭着身子四处望,她扭得和我不一样,她一只脚踮在另一只脚跟前,一只手叉着腰,眼睛乜斜着,似笑非笑的。
一宣布,果然我和郑、潘正是分到了同一处:六感大队。
我们分到了不同的生产队:我竹冲,郑覃上,潘水尾。
大队和生产队干部来领人,他们不作声,认准行李,一下子放上单车后架,利索绑上麻绳。
我们戴住笠帽,挎上白铁皮桶跟在后尾。
出了公社大院左转,行到尽头,拐落一只极陡的坡,过一条河,就入了山坳。
已是晏昼,太阳极毒,田里也不见有人出工。
我们跟在大队干部身后闭嘴行路,他们骑车,我们行路,拉开距离长了,他们就停一时,等我们近了,才又上车踩一段。
一面是山,一面是垌里的田,田垌插了一半秧,有几片插满了,有几片还空着。
山秃秃的,没有大树,松树仅海碗粗,针叶稀疏,遮不住日头。
村口唿声间拱出一堆睇热闹的,挤成一筢喇。
地头足够宽,她们却硬要挤作一处,挤着壮胆似的,一个赛一个缩在后头。
人一挤,笠帽就歪了,人人侧身举着笠帽,一堆人像樖古怪的树,伸出圆而厚的大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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