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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陂多寺,”
她口气生硬,几乎有几分愤怒,“片山太太凌晨发现的,你父亲倒在洗手间,推测是凌晨一点多的事,心梗卒亡,恶心肿瘤晚期病人发生这类卒亡是常有的事……凌晨三点多先送去了葬仪社……陂多寺,现在应该已经在陂多寺里了。”
我几乎立马读出了她的想法,“你可以去却不去,我想去却去不了”
,我想起她和父亲调情时那甜腻的语调,愕然意识到,这年轻护士竟然真对父亲那样的人动了感情——那等不值一提的“风流倜傥”
啊。
女护士脸上几乎是遗孀才有的悲恸,她打量了我一时,“片山太太真的没告诉你?”
她才略带哽咽地对我说,“对不起,请你节哀!”
我倒并不需要节哀。
只是震愕而已。
尽管是肝癌三期,心中早明白父亲这家伙即将死去,可不是说还有五个月寿命么……真荒唐,这家伙即便连死也不怀好意似的,简直像你正好端端走着路,他忽然从背后冲来猛撞你肩膀一记,大声笑着“我死啦!
吓死你了没有?”
不知何故,我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庆幸没真花150円买下那份《朝日新闻》。
“……倒也未尝不是好事,他走得很快,少受后头许多罪呐,”
女护士口吻柔和了不少,“你也别太伤心了,庙里还是该去一趟的……陂多寺是你父亲生前的主张,他说你曾祖父也是送往了那里,他说山门相当壮观呢。”
她没准在模仿一位合格继母吧,包括那慈爱的神色,包括对亡夫的了如指掌。
“承蒙此前的关照,请您也保重。”
我向她微鞠一躬,打住那玩世不恭的评头论足,父亲一死就鬼魂附体。
我于午后时分抵达了陂多寺。
是座有两百年历史的寺院,据说原建筑在昭和年间被烧毁,重修的山门借鉴了浅草寺的风雷神门,寺庙整体富丽堂皇的风格也大同小异。
父亲的灵堂仍在布置中,并不意外,哪里有一死就搭建得庄严肃穆的灵堂?一群身着葬仪社黑色工作服的人正从面包车内搬出一盆盆白菊,一个仿佛话事人的微胖中年男子立在灵堂中央的木桌前,他身穿白衬衫与背带西裤,手戴白手套,活像个西西里岛黑手党,他一面点数着一把线香,不时大声指挥几句“这盆放左边!”
“这盆放下面!”
场面倒生机勃勃,小政治明星的演说场地搭建现场无非如此吧。
父亲恐怕会颇沾沾自喜。
父亲的遗孀,那29岁的税务员,脸上带着茫然和恐惧,半躲半缩在背带裤男人的身边,望见我走来,她只是木然朝我点头致意。
我注意到她也哀哭过——有女人为父亲哀哭,仿佛并不是新闻——她穿一条皱巴巴的大丽花色呢子大衣,玫瑰色长皮靴,不论对于她憔悴的脸色,还是对于这凌乱的灵堂,那鲜亮的颜色都并不合时宜,显然从昨夜到现在她一直处于失去丈夫的极度崩乱之中,尚没有余地更换得体衣着。
好在这天不算正式葬礼,宾客云集的正式场合安排在次日。
我本人倒是衣装得体,得知父亲的死讯,我第一时间返回旅店更换了这条阿玛尼牌长款黑呢大衣,顺带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浴。
我忘了从东京来镰仓时,我怎么会想到把这件大衣也顺手塞进了行李箱——仿佛预料到将用得上似的——除了参加葬礼,这条面料高尚、式样死板的大衣,只适合在得到天皇接见时穿了。
一个清瘦的僧人穿过廊道走来,走去同背带裤说了什么,背带裤扭过头,去问那失去丈夫的遗孀。
“波斯珍珠菊需要为片山先生预备么?”
遗孀全然未听见似的。
“片山太太,波斯珍珠菊需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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