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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像一泊温水,缓慢地将卿竹阮从期末紧绷的弓弦上浸泡下来。
家里暖气很足,饭菜是熟悉的味道,父母对她成绩单上中游的排名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叮嘱她注意劳逸结合。
一切是熟悉的、安全的、带着家庭特有琐碎温暖的质地。
她试图让自己沉浸其中。
帮忙做家务,陪妈妈逛超市,和难得早下班的爸爸看几集无聊的电视剧,在家族微信群里抢红包、发憨笑的表情包。
她让自己笑得比平时大声一点,说话比平时主动一点,试图扮演一个“正常放假回家、心情不错”
的高中生。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片被名为“清霁染”
的陨石撞击出的真空,并未被家庭的温暖填满。
它依然在那里,沉默地旋转,吸纳着一切声响与光线,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压缩袋被她藏在了衣柜最深处,用几件厚重的旧羽绒服压着,像个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她不敢轻易触碰。
它似乎有质量,拖拽着她的思绪,在每个独处的时刻,将她的注意力从眼前的电视屏幕或手机游戏上悄悄拉开,引向一片未知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和沉默的虚空。
速写本倒是带回了家。
夜深人静时,她会锁上房门,摊开本子,对着台灯继续她的观察练习。
家里没有校园里那么多变的风景和人物,她就把视线投向室内:电视屏幕关闭后那层深灰色的、映出模糊客厅倒影的玻璃,那倒影里扭曲变形的家具轮廓像一幅超现实的静物画;水龙头因年久失修而无法拧紧,水滴以固定的、催眠般的节奏落下,在水池不锈钢表面溅开微小涟漪,每一圈涟漪都相互干涉、扩散又湮灭,形成短暂而精确的同心几何;阳台上那几盆被父母疏于照料的绿植,在冬日惨淡天光下,叶片不是健康的卷曲,而是一种干渴的、向中心萎蔫的弧度,叶缘泛着不健康的焦黄,像被火焰轻轻舔舐过。
她画得比在学校时更慢,更磨人,也更大胆。
炭笔在纸上沙沙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像春蚕食叶,又像某种隐秘的、丈量时间流逝的沙漏。
有时她会停下来,盯着自己画出的线条发呆,试图用批判的目光去审视:这条线是否太犹豫?那片阴影的过渡是否太生硬?这里对反光的处理,是否有一点点清霁染素描本里那种“精准的偶然”
的影子?界限越来越模糊。
那个“向下戳刺”
的手势和“太小心了”
的告诫,已经内化成了她手腕肌肉的记忆,成为一种条件反射般的律动;而清霁染素描本里那些关于光影、质感、情绪的敏锐捕捉,则成了她衡量自己画作的隐形标尺,一种更高的、她踮着脚也难以完全触及的审美准则。
她感到一种甜蜜的负担,一种被引领又同时被审视的焦灼。
她开始尝试在画里加入一些文字碎片。
不是日记,也不是说明,而是一些随机闪过的、不成句的词语或短句,用极小的、几乎要融入纸面肌理的铅笔字,写在画面角落或线条的缝隙里,像是画面自身生长出的注释,又像是画者来不及诉说的旁白。
比如在画那摊水渍涟漪时,在旁边水痕边缘写上“扩散与湮灭——不可逆的熵”
;在画枯萎的绿植叶片时,在叶柄断裂处写下“等待抽干——静默的呼救”
;在画黄昏时对面楼宇窗户渐次亮起的灯火时,在画面下方的阴影里写上“方格子的温度——抵御庞然夜色”
。
这些文字像密码,只有她自己能懂,标记着她彼时彼刻,试图用图像抓住却未能完全抓住的、更幽微的感受,或是图像本身触发的、超出视觉范畴的联想。
它们让她的速写本不仅仅是一本绘画练习册,更像一本私密的、图文交织的感知档案。
除夕夜,全家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喧闹的歌舞,刻意煽情的小品,主持人高亢的祝福声浪,屏幕下方不断滚动刷新的拜年弹幕……这一切像一层厚厚的、色彩俗艳的糖衣,喧闹而高效地包裹着除夕固有的、关于时间流逝和家族团圆的复杂内核。
卿竹阮跟着家人笑,适时地评论某个节目,吃着茶几上堆成小山的坚果零食,心里却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
热闹是他们的,是电视机里精心编排的,是家人间习惯性维持的。
而她,仿佛坐在一层透明的、隔音的玻璃罩子里,外面的声光色彩都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像另一个维度的投影。
她看着父母被小品逗乐时眼角的细纹,看着他们偶尔交换的、关于节目或亲戚的简短评论,一种混合着爱、愧疚和孤独的复杂情绪缓缓升起——她爱这个家,感激这份安稳,却又无法完全融入此刻的喜庆,因为她的一部分,已经留在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和沉默嘱托的病房里,留在了那本厚重的、承载着另一个人全部才华与痛苦的素描本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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