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梧桐文学】地址:https://www.wtwx.net
她突然抬起手,小手在空中比划着,拇指和食指捏成个小圈,像在模仿编草的动作。
指尖的薄茧磨得发亮,是割草时被芦苇叶划的,最嫩的指腹上还有道没长好的细疤。
“绿的,用界河边的芦苇叶编的,他说要选最韧的那种,编出来的翅膀能扇动。”
她的指尖在空中扇了两下,像那只草蚂蚱真的在飞,“他还笑我,说‘小兰手笨,等爹从老街回来,教你编个会跳的’。”
“他说……”
她顿了顿,喉结在细瘦的脖子上滚了滚,像有颗小石子卡着,“说老街的货卖了好价钱,就给我和小琴买花头绳,红的,像橡胶林里的野菊。
还说,回来就教小琴编花蝴蝶,用黄茅草,翅膀上要加绒毛……”
最后几个字越来越轻,像被风吹散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保持着扇动的姿势,可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像被谁吹灭的火星。
“没回来。”
慧芳的声音突然砸下来,硬得像块冻透的红土,砸在病房的空气里,震得人耳膜发紧。
我猛地攥紧了左手的床单,布料的纹路硌进掌心,才没让自己抖出声来。
她的指甲不知何时掐进了掌心,指节泛着青白,把手里的红薯皮捏得粉碎,焦黑的渣子从指缝漏出来,落在被单上,像些没用的碎日子。
“等了四十天。”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红土坡的砂,“头十天,小琴总在门口数木瓜树的叶子,说‘爹今天该到老街了’;二十天,小兰把草蚂蚱揣在怀里,说‘爹的马快了’;三十天,我把他的蓝布褂子洗了晾在绳上,怕他回来没干净衣服穿……”
她顿了顿,喉结滚得像吞了块烧红的铁,脖颈上的青筋跳了跳。
“第四十天头上,马帮的老陈来了。
他背着个麻袋,麻袋是粗麻布的,烂了好几个洞,风一吹就漏出些蓝布条条——是他常穿的那件褂子,我认得,左袖口是我用蓝布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个小太阳。”
,!
老陈的样子突然闯进我脑子里——那个总叼着烟杆的赶马人,此刻该是耷拉着肩膀,烟杆早扔了,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慧芳的眼睛。
麻袋该是沉甸甸的,不是因为装了东西,是因为装着化不开的沉。
“老陈说,在界河的芦苇丛里找到的。”
慧芳的声音开始发颤,捏着红薯皮的手在抖,“麻袋里只有那件褂子,血浸得透透的,黑红黑红的,拎起来能往下淌水,拧都拧不出清的。
还有半块烤红薯,焦皮还在,上面咬了两口,齿印清清楚楚……”
我的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卡得生疼。
眼前晃过红土坡的芦苇丛,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谁在哭。
那件蓝布褂子该是皱巴巴的,血渍在布纹里晕成地图,补袖口的蓝布被染成了紫黑;那半块红薯,焦皮硬得像铁,咬过的地方还留着牙印,是他最后一口没吃完的……小兰的手垂了下去,纸红花从指尖滑落在被单上。
她没捡,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红土的痕,像刚从界河边回来。
小琴突然从慧芳身后探出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娘,那天我听见你在火塘边哭,你说‘他答应给我编个草戒指的’……”
慧芳猛地别过头,肩膀的起伏像被风吹动的麦浪,可没出声。
我看见她的眼角有什么东西亮了亮,顺着颧骨往下滑,在下巴尖悬了悬,掉在蓝布衫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那滴泪里该是混着红土的,砸在布上,像颗没发芽的种子。
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混着红薯的焦糊味,往鼻子里钻。
我望着被单上的红土渣、黑血痂,望着小兰悬在半空的指尖,望着慧芳捏碎的红薯皮,只觉得眼眶发涨,喉咙发紧——原来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结不了果,就像红土坡的风,吹过界河,吹过芦苇,吹不散的,只有没说出口的念想,和咬在嘴里的苦。
小琴的手猛地捂在嘴上,不是轻轻按,是指节用力抵着唇,像要把涌到喉咙的哭腔硬生生堵回去。
她的指甲盖还沾着砖窑的黑灰,掐进自己的嘴角,把下唇咬出道白痕,可眼泪还是没拦住——顺着指缝往外涌,不是一滴一滴地落,是成串地滚,像没关紧的水龙头,带着体温砸在慧芳的裤腿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她的肩膀抖得厉害,像秋风里没扎紧的玉米叶,被穿堂风灌得东倒西歪。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