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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游漫录西伯利亚游记02(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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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了一个强盗,一个快生产的女子;强盗是叫他的生活逼到杀人,法律又来逼着他往死路走;女子是受骗的,现在她肚子里的小冤鬼逼着叫她放弃生命,因为在这“讲廉耻的社会”

里再没有她的地位。

这一群人,还有同样的许多,都跑到生命的陡壁前,望着时间无底的潭壑跳;生命的声音哭丧的唱他的哀词,死的声音在坟墓的底里和着他的歌声——那时间的欲壑有填满的时候吗?

再下去更不得了了!

地皮翻过身来,坟里墓底的尸体全竖了起来,排成行列,围成圆圈,往前进,向后退,死的精灵狂喜的跳着,尸体们也跟着跳——死的跳舞。

他们行动了,在空虚无际的道上走着,各样奇丑的尸体:全烂的,半烂的,疮毒死的,饿死的,冻死的,瘦死的,劳力死的,投水死的,生产死的(抱着她不足月的小尸体),**死的,吊死的,煤矿里闷死的,机器上轧死的,老的,小的,中年的,男的,女的,拐着走的,跳着走的,爬着的,单脚窜的,他们一齐跳着,跟着音乐跳舞,旋绕的迎赛着,叫着,唱着,哭着,笑着——死的精灵欣欣的在前面引路,生的影子跟在后背送行,光也灭了,黑暗的光也灭了,坟墓的光,运命的光,死的青光也全灭了——那大群色彩斑斓的尸体在黑暗的黑暗中舞着唱着……

够了!

怖梦也有醒的时候,再要做下去,我就受不住。

犹太朋友们做怖梦的本领可真不小,那晚台上的鬼与尸体至少有好几十,五十以上,但各个有各个的特色,形状与色彩的配置各各不同,不问戏成不成,怖梦总做成了,那也不易。

但那晚台上固然异常的热闹——鬼跳鬼脸鬼叫鬼笑,什么都有,台下的情形,在我看来至少有同样的趣味。

司蒂文孙如其有机会来,他一定单写台下,不写台上的。

你们记得今晚是共产党俱乐部全包请客,这戏院是犹太戏院,我们可因此推定看客里大约十九是犹太人,并且是共产党员。

你们不是这几年来各人脑筋里都有一个鲍尔雪微克或是过激派的小影,英美各国报纸上的讽刺画与他们报的消息或造的谣言都是造成那印象的资料。

我敢说我们想像中标类的鲍尔雪微克至少有下列几种成分——杀猪屠,刽子手,长毛,黑旋风李逵,吃人的野人或猩猩,谋财害命的强盗;黑脸,蓬头,红眼睛,大胡子,长长毛的大手,腰里挂一只放人头的口袋……

所以我那晚特别的留意,心想今晚才可以“饱瞻丰采畅慰生平”

了!

初起是失望,因为在那群“山魈后人”

的脸上一些也看不出他们祖上的异相:拉打胡子,红的眉毛,绿着眼。

影子都没有!

我坐在他们中间,只是觉着不安,不一定背上有刺,或是孟子说的穿了朝衣朝冠去坐在涂炭上,但总是不舒服,好像在这里不应得有我的位置似的。

我定了一定神,第一件事应得登记的,是鼻子里的异味。

俄国人的异味我是领教过的,最是在Irkutsk的车站里我上一次通讯讲起过,但那是西伯利亚,他们身上的革皮,屋子里的煤气潮气,外加烧东西的气味,造成一种最辛辣最沉闷的怪臭;今晚的不同,静的多,虽则已经够浓,这里面有土白古,有Vodka,有热气的蒸蒸,但主味还是人气,虽则我不敢断定最斯拉夫,是莫斯科或是希伯来的雅味。

第二件事叫我注意的是他们的服装。

平常洗了手吃饭,换好衣服看戏,是不论东西的通例,在英国工人们上戏院也得换上一个领结,肩膀上去些灰渍,今晚可不同了,康姆赖特们打破习俗的精神是可佩服的:因为不但一件整齐的褂子不容易看见,简直连一个像样的结子都难得,你竟可以疑心他们晚上就那样子渍进被窝里去,早上也就那样子钻出被窝来;大半是戴着便帽或黑呢帽——歪戴的多;再看脱了帽的那几位,你一定疑问莫斯科的铺子是不备梳子的了,剃头匠有没有也是问题。

女同志们当然一致的名士派,解放到那样程度才真有意思,但她们头上的红巾终究是一点喜色。

但最有趣的是她们面上的表情,第一你们没有到过俄国来的趁早取消你们脑筋里鲍尔雪微克的小影,至少得大大的修正,因为他们,就今晚在场的看,虽则完全脱离了波淇洼的体面主义,虽则一致拒绝安全剃刀的引诱,虽则衣着上是十三分的落拓,但他们的面貌还是官正得多,他们的神情还是和蔼得多,他们的态度也比北京捧角园或南欧戏院里看客们文雅得多(他们虽则嘘跑了那位热心的骷髅先生,那本来是诚实而且公道,他们看戏时却再也不露一些焦躁)。

那晚大概是带“恳亲”

的意思,所以年纪大些的也很多;我方才说有趣是为想起了他们。

你们在电影的滑稽片里,不是常看到东伦敦或是东纽约戏院子里的一群看客吗?那晚他们全来了:胡子挂得老长的,手里拿着红布手巾不住擦眼的,鼻子上开玫瑰花的,嘴边溜着白涎的,驼背的,拐脚的,牙齿全没了下巴往上掬的,秃顶的,袒眼的,形形色色,什么都来了。

可惜我没有司蒂文孙的雅趣,否则我真不该老是仰起头跟着戏台上做怖梦,我正应得私下拿着纸笔,替我前后左右的邻居们写生,结果一定比看鬼把戏有趣而且有味。

十一、契诃夫的墓园

诗人们在这喧豗的市街上不能不感寂寞;因此“伤时”

是他们怨慷的发泄,“吊古”

是他们柔情的寄托。

但“伤时”

是感情直接的反动:子规的清啼容易转成夜鸮的急调,吊古却是情绪自然的流露,想像已往的韶光,慰藉心灵的幽独:在墓墟间,在晚风中,在山一边,在水一角,慕古人情,怀旧光华;像是朵朵出岫的白云,轻沾斜阳的彩色,冉冉的卷,款款的舒,风动时动,风止时止。

吊古便不得不憬悟光阴的实在:随你想像它是汹涌的洪湖,想像它是缓渐的流水,想像它是倒悬的急湍,想像它是无踪迹的尾闾,只要你见到它那水花里隐现着的骸骨,你就认识它那无顾恋的冷酷,它那无限量的破坏的馋欲:桑田变沧海,红粉变骷髅,青梗变枯柴,帝国变迷梦,梦变烟,火变灰,石变砂,玫瑰变泥,一切的纷争消纳在无声的墓窟里……那时间人生的来踪与去迹,它那色调与波纹,便如夕照晚霭中的山岭融成了青紫一片,是丘是壑,是林是谷,不再分明,但它那大体的轮廓却亭亭的刻画在天边,给你一个最清切的辨认。

这一辨认就相联的唤起了疑问:人生究竟是什么?你得加下你的按语,你得表示你的“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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