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梧桐文学】地址:https://www.wtwx.net
先生的丧,什么都看不着,就只礼拜六那晚上一个犹太戏院居然有戏,我们请了一位会说俄国话的做领路,赶快跳上马车听戏去。
本来莫斯科有一个年代很久的有名犹太戏院,但我们那晚去了是另外一个,大约是新起的。
我们一到门口,票房里没有人,一问说今晚不售门票,全院让共产党俱乐部包了去请客,差一点门都进不去,幸亏领路那位先生会说话,进去找着了主人,说上几句好话,居然成了,为我们特添了椅座,一个大子都不曾花,犹太人会得那样破格的慷慨是不容易的,大约是受莫斯科感化的结果吧。
那晚的情景是不容易忘记的。
那戏院是狭长的,戏台的正背面有一个楼厢,不卖座的,幔着白幕,背后有乐队作乐,随时幕上有影子出现,说话或是唱曲,与台上的戏角对答。
剧本是现代的犹太文,听来与德国话差不远。
我们入座的时候,还不曾开戏,幕前站着一位先生,正在那里大声演说。
再要可怖的面目是不容易寻到的。
那位先生的眼眶看来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潭,上面凸着青筋的前额,像是快翻下去的陡壁,他的嘴开着说话的时候是斜方形的,露出黑漠漠的一个洞府,因为他的牙齿即使还有也是看不见。
他是一个活动的骷髅。
但他演说的精神却不但是饱满,而且是剧烈的,像山谷里乌云似的连绵的浦上来,他大约是在讲今晚戏剧与“近代思想潮流”
的关系,可惜我听不懂,只听着卡尔马克思,达司开辟朵儿,列宁,国际主义等,响亮的字眼像明星似的出现在满是乌云的天上。
他嗓子已快哑了,他的愤慨还不曾完全发泄,来看戏的弟兄们可等不耐烦,这里一声嘘,那里一声嘘,满场全是嘘,骷髅先生没法再嚷,只得商量他的唇皮挂出一个解嘲的微笑,一鞠躬没了。
大家拍掌叫好。
戏来了。
我应当说怖梦或是发魇开场了。
因为怖梦是我们做小孩子时代的专利:墙壁里伸出一只手来,窗里钻进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来,诸如此类;但今晚承犹太人的情,大家来参观一个最十全的理想的怖梦。
谁要是胆子小些的,准会得凭空的喊起来。
我实在没法子描写;有人说画鬼顶容易,我有些不信,我就不会画,虽则画人我也觉得难,也许这两样没有多大分别。
但戏里的意义却被我猜中了些,我究竟还有几分聪明,我只能把大意讲一讲。
那戏除了莫斯科,别地方是不会得有的,莫斯科本身就是一个怖梦制造厂,换换口味也好,老是寻甜梦做好比老吃甜菜,怪腻烦的,来几盆苦瓜苦笋爽爽口不合式?
你们说史德林堡的戏也是可怕的:不错,但今晚的怖的更透。
那戏的底子,是一个犹太诗人(叫什么我忘了)早二十几年前做的一首不到两页的诗,他也早十年死了,新近这犹太戏院拿来编成戏,加上音乐,在莫斯科开演。
不消说满台全是鬼。
鬼不定可怖,有时鬼还比人可亲些,但今晚的鬼最特选的。
我都有些受不住,回头你们听了,就有趣。
这戏的意思(我想)大致是象征现代的生活,台上布景,正中挂着一只多可怖的大手,铁青色的筋骨全暴在皮外,狰狞的在半空里宕着;这手想是象征运命,或是象征资本阶级的压迫,在这铁手势力的底下现代生活的怖梦风车似的转着。
戏里有两个主要的动因(Motif),一是生命,一是死。
但生命是已经迷失了路径的,仿佛在暗沉沉山谷里寻路,同时死的声音从墓窟的底里喊上来,嘲弄他,戏弄他,悲怜他,引诱他。
为什么生命走入了迷路,因为上面有资本阶级的压迫;为什么死的鬼灵敢这样大胆的引诱,因为生命前途没有光亮,它的自然的趋向是永久的坟墓。
布景是一个市场,左右旁侧都有通道,上去有桥,下去有窖,那都是鬼群出入的孔道,配色,电光,布置,动作,唱,——都跟着一个条理走,——叫你看的人害怕。
最先出场我记得是四五个褴褛的小孩,叫着冷,嚷着饿,回头鬼来伴着他们玩——玩鬼把戏。
他们的老子娘是做工人,资本家的牛马,身上的脂肪全叫他们吸了去,一天瘦似一天,生下来的子女更是遭罪来的,没衣穿,没饭吃,尤其是没玩具玩,只得寻鬼做伴去。
来了两个工人,一个是打铁的,一个是做木工的。
打铁的觉悟了,提起他的铁槌子,袒开了胸膛,赌气寻万恶的资本家算账去:生命的声音鼓励着他,怂恿他去革命,死的声音应和着他。
做木工的还不曾觉悟,在他奴隶的生活中消耗他的时光,生命的声音对着他哭泣,死的声音嘲弄他的冥顽。
又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个醉子,不知是酒喝醉还是苦恼的生活迷醉的;女的是一个卖**的,她卖的不是她自己的皮肉,是人遭的廉耻,她糟蹋的不是她自己的身体,是人类的圣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