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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在更下游的纸厂见过她,行过一片猪乸菜地。
酒厂和纸厂附近河段都有挖沙的,河底有许多沉貥(沉在河里的冥器、陶瓷)。
他骑摩托沿河边行,一直去到下游的望夫山,有两次还去认了尸,尸体摊在河滩上,胀肿得不成样子,有人用芭蕉叶盖住了脸,女尸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的鞋不像是冯春河的(这个他其实也不知,不过是审美判断),尽管如此,他还是忍着揾扽,用条树枝撩开芭蕉叶,亲眼确认不是她。
有次听闻下游又捞起只人,他赶去,只是个十几岁少年。
每次去望街岭买鱼他总生出奇想,会否在沉鸡碑呢?
他去过一次。
正好是西河枯水期,坝上和坝下的水都只够到脚跟,即使发大水,也只有坝下的几尺水位,若不行过坝面,无论如何是安全的。
朗朗白日,沉鸡碑简直乏味,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阴森,阿姆时常讲,过去都系在沉鸡碑杀头的(她管枪毙也叫杀头),死鬼多筢筢,行过就着鬼扯落河的。
体育场多年如此,没有围墙,非常大。
一百年前它是一座山岭,望街岭,现时老辈人仍叫它望街岭,六十年前,岭头平整成台地,成为县城的体育场,同时用来开万人大会——誓师、欢庆、公审、批判、追悼,各行各业的运动会、大型文艺演出、逢年过节放电影。
望街岭成为体育场之前,西河沉鸡碑正对着的河滩,是旧时砍头的刑场,新政权沿袭下来,公审大会一开完,犯人就地枪决。
只需下坡,过一片寸草不生的尤加利树林到河滩,面对西河,背对树林。
他摊在体育场的沙坑里,沙坑没沙,半泥半沙的泥沙间生了草,高高矮矮一筢拉。
半明半暗中他望见满街羊蹄甲,树树开着绛紫大花……他在县政府的那条街的骑楼下望见冯春河从照相馆行出,她出一时隐一时,骑楼的砖柱挡住了人……他跳起身行到骑楼底,只见她倚住砖柱,头发滴着水,“无系讲你吹干头发才出屋啯咩?”
她却不应,也没望他。
他顺住她的目光,望见一排羊蹄甲树不知何时成了一排水泥杆,有水缸那么粗,苍灰的颜色,坚如铁,连大成殿门口都遮住了。
他回过头看春河,她却仍然没看他,照样头发滴着水,人又入了照相馆,他追入,只窦艺一个人在柜台跟前照镜子。
窦艺是窦文况的孙女,公认全圭宁最标致,都传她是某官员的情人,那几年窦艺很恃势,调去市电视台当了主持人,过半年,官员被双规,窦艺也消失了。
但她如何又在此处呢?赖最锋见了窦艺极感迷惑……照相馆厅堂有圈沙发,沙发后是粉红的墙面,墙上挂有几幅婚纱照,墙顶有一列细灯泡,连春河的影子都没有,他望了一圈,只有一扇通向摄影间的门虚掩着。
他问窦艺:“春河呢,春河去歆哋了?”
窦艺望他两眼,古怪地笑笑。
他一头撞入摄影间,里头黑麻麻的,没有人。
他在摄影间站了一时,地上似乎有水,但太暗了,始终是筢邋一片。
星星自暗处出来了。
极少的几粒星,浮在沉鸡碑水面。
有电动车的响声,他扭头一望,尤加利树间有个女子下来,她的白衫在树间一闪一闪的,随后是整个人,她梳了条辫子盘在头顶。
他从没见过她这种发型,以前他就觉得她像仙女,这时更像了。
她们医院妹仔就是这么钟意白色的。
早先很多年,除了冬季,春河常时都是白衫,白的短袖和长袖,下身宽腿裤,或暗暗的碎花长裙。
亚热带的圭宁,白衫也实是适宜。
只不过,小城的穿衣向来学得时髦,风从电视、网络……每年的流行色从巴黎米兰刮起,同步到达北上广深,大大小小的衣料批发商、成衣厂、销售商的脑子都系好使的,一时间,文案就出来了,机器就起动了,年度流行色,途经广州和深圳,就来到了这个七线小城,时款又廉价又走样,却蜚蜚拂拂,三下两下,落到小城的时髦青年身上。
繁绚之中,春河就太简素了。
那时候,春河素素净净行在街上,赖最锋的摩托车追上她,他向着她的车前筐打招呼:“冯春河,早晨!”
总是碰到春河茫然的眼光,也总是只有逃走。
直到那一次,她家诊所庆大霉素过敏,出了人命,病人家属闹得紧,又有硬后台,主编派他去写一篇批评文章。
他先去诊所,又去冯家,韦乙瑛医师坐在门厅,面无表情,问她对事故原因有何睇法,她语气生硬,板着脸道:“就系庆大霉素过敏,不可能系我操作的原因。”
冯其舟那时还健在,正坐在门口抽烟,他的嘴唇是紫的,手指烟黄色,他帮衬道:“系啊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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