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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拿出一分钱,买到一张热水票,龙头拧开,热水马上注满白铁皮桶,真是容易。
目瞪口呆之后,一人一桶热水拎入酒厂的冲凉房,换洗衫裤搭在木门上。
龌:脏。
——《李跃豆词典》
晴朗的冬天就去食堂担热水。
过操场旧产科,上马路,太平间院子的门敞开着,要在到达太平间门口之前过马路对面,过了马路也不向那门口张望。
只有确认门是关着的,才会眺望那院内的木瓜。
木瓜高而瘦。
食堂紧邻外科病房,从窗口望得见病人睡在病**,他们百无聊赖,打着石膏,颈上吊住绑带。
有人趴在窗口望这边,这边人气沸腾,做好的饭菜摆上大案桌,热气腾腾,打饭的人行出行入,手里捧住饭盒或饭盅。
接到滚热的水,上肩,沿着供应室制剂室门诊部旧产科返回,然后穿过操场,跨过水沟,行过篾席遮拦的厨房和人面树浓荫掩映的过道,把一担水放在了洗衣台旁边的空地上。
而水还冒着热气。
她从不记得米豆担过热水,也不见他洗过澡,从未见过他拎一桶热水入冲凉房,也未见过他洗衣服。
她不知道他是在哪里。
她只记得姐弟俩在一只光秃秃的山坡上打柴。
在老家山区。
两人合一只畚箕,虽有只竹筢,却不见松树,那草稀疏得不堪。
一筢下去,收回来不过几根烂草尖。
她憎恶打柴,站在坡上远望,连绵的丘陵,望不见大路,也没有河。
她问米豆:“记得外婆家冇?”
“哦。”
他迷茫应道。
她又问:“你知我们圭宁在歆只方向啰?”
米豆不应,他勤勉拔草。
他撅着屁股揪着几根草用力扽,这种草根深茎韧,手掌勒出道道深印,却总薅不下来……
老家的这些,她总要一次次地从漫漫的时间中捞出来,她给它们以氧气,它们活转过来,向她瞪着往时的眼睛。
这一年是清晰的刻痕,防空洞、山岭、翻起的新泥、鸡丁锄、山上的战壕、防空演习、啸叫的警报、珍宝岛……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姐弟俩由春一带回邻县的山区老家,汽车马上就开,米豆忽然不见了,春一急得跳脚。
晕车,汽油味浊而闷,浊气四处压来,直入五脏六腑,想呕,呕不出,呼吸不畅,四肢发软,五脏六腑翻腾,搅起胆汁,嘴里又酸又苦。
第二日换了辆运生猪的大卡车,车厢里铺了一层干稻草,车顶盖了一大幅油布,算是挡住了日头。
卡车上一股极浓的六六粉气味,呛得三人猛咳,一声赶着一声,咳成一片。
车一开,又晕得天地旋转,她呕在稻草上,再扔掉。
两人住在五叔家,五叔三个孩子,一岁到六岁,个个稀里哗啦龌腻——
拖着鼻涕、头上沾着草泥、衣服不是长得拖地就是短得露出肚脐眼、衫袖口结了厚厚一层硬壳,是擦鼻涕擦的。
五婶指望跃豆能带这三个孩子,她忍住厌恶,给最小那个揩鼻涕,黏糊糊滑溜溜冰凉凉的鼻涕让她恶心,她闭着眼,把这摊鼻涕从孩子脸上揩下来,再擦到草堆上。
五婶冷眼望了,一句话不讲。
米豆真仁义,跃豆不带孩子他来带,他才七八岁,他不停地给三个孩子揩鼻涕,食指和拇指捏着鼻涕使劲甩,甩不掉就蹭到台阶棱或者灶间的柴草上,他不怕龌,他自己也是龌兮兮的。
他对陌生的一切安之若素,客家话听不懂,他乖,仿佛听懂了。
当地吃萝卜腩——一大镬水,萝卜整条放入,加几大勺粗盐,烧一蔸树根熬它,熬个三日三夜,熬到一镬清水变成半镬黑水,萝卜呢,成了烂烂的棕黑色,捞起放入瓦缸,吃饭时用筷子夹出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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