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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就跳蹿出去。
它变得身体修长匀称,肌肉紧绷,无一赘处,它奔跑的速度撵得上一只狗,它跨过了越加越高的猪栏,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它不再需要我们喂。
每朝早,太阳还未出,它就跳将出去,甘蔗地红薯垄,它能吃的可真不少,再说,也没人要求一只猪拥有集体财产观念,只要它不过分,谁都不会赶它。
到晚黑,如同一名守纪律的士兵,它按点回栏睡觉。
有日赤脚医生赖四眼来竹冲要给它打针,几个人摁不住,又踢又咬。
赖四眼说,我就不信,明朝日睇我如何治你。
小刁听了不言语,当夜逃脱,一去不复返,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那时的五色花开得一蔸一蔸的,每蔸有半拳大。
花极臭,十几朵小花团成一只花球,一团里有大红、檎丹、栀黄、明黄的四五种颜色。
我不喜欢这种花,色彩过于强烈,咄咄逼人,望之像有毒。
有毒的植物多是药,它果然也是,且是专门治我的。
那次文良波来竹冲队找我,有关我堕落成落后知青的六点,是文良波告诉的。
第一,逃避劳动;第二,在男知青家里过夜;第三,和落后知青潘小银混在一起;第四,给支书送胎盘;第五,看不起贫下中农;第六,对大队文艺队的排练演出撂挑子(第五、六两点可能是我自动脑补的)。
“逃避劳动”
的罪名使我想起自己的一双烂脚——
红、痒、疼、起泡,水泡化脓,成脓泡,脓泡溃破,成溃疡,终至发烧。
人又蔫又瘦,眼窝凹得像饿了十日。
后来我看到蒋兆和先生的《流民图》,觉得自己那时候就像其中流民之一。
是水田里的高温浸坏的,夏收夏种,插秧,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一脚踩落,烫得又跳上田埂。
下田没几日脚面就出了泡,先是几粒,接着就成了片,不久漫到小腿。
按我外婆的说法,大概是我前世没修好,弄得皮肤这么脆弱。
同样每日浸十几小时,别人的脚都没事……早上出工,十点多回来,十二点多再去,两三点回来,四点再去,六点多收工,夜里九点多又要出工了,要打谷。
打谷机是大队的,各生产队轮流,要抢着使。
队长一喊,晒谷场就拉起了大灯泡,照着一匹机器……柴油的气味在机器里翻滚,机器轰轰轰轰地响起来,马达飞转,谷子和稻草从那边飞旋而出。
传送带间,人分两列,成捆的禾稻拆开、抖散送将入去,有人用一只大板推把谷推到一边,有人拿一只大铁叉,又长又尖的铁条伸出,状如獠牙,要把脱粒之后的稻草叉出……直到深夜,有时十二点,有时半夜一点。
电影《苔丝》里也有这一幕,但那不是深夜。
逃避劳动大概就是这时候开始的。
是谁让我用五色花洗脚的?我已经记不起。
我热爱中草药,知道有火炭藤雷公筋月亮草鱼腥草芝麻草车前子,等等,县医院药房的地坪时常晒有各种树皮草根,小学时上山采集中草药,我采回过一束芝麻草。
五色花我早就认得,它是臭花,出奇俗艳,在县城,从沙街尾到河边一路多的是,去小学的小路也多,它开在独石桥的桥头,旧医院宿舍屋后,旧妇产科后背……竹冲也有,我一眼就认出了它们,灌木杂树丛中,星点几撮耀眼的明黄和艳红。
每日朝早,别人出工后我就动身出门采药,通往粪屋的小路、屋背的土坎、水塘边,我折上几枝回到知青屋,拗成小截,摁入药锅,加水,盖盖,用生产队的禾秆点火煮药。
五色花是我逃避劳动的奖赏,是我的烂脚召唤来的灵魂伴侣,那时我为何不就此写一首诗呢?
竹冲的五色花执光了,我沿着地垄去水尾村。
现在我还能看见自己那双脚:膝盖以下直至脚面,密密一层水泡,大如花生,小如绿豆,痒,发红。
先是一只水泡化了脓,紧接着是一片水泡变成了脓包,我双脚浸入滚热的五色花水,用一条毛巾撩药水到腿肚,一次又一次,之后拧爽毛巾,敷在一片水泡上。
病情仍在发展,需要搓破水泡皮洗掉脓水。
一件腌臜濑欸之事,身在其中,并不觉得腌臜。
我逐只侍弄脓泡,每一只都洗到,等全部脓泡处理完毕,半日就过去了。
我每日在知青点洗脚,一日洗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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