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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截短小的、带着清晰咬痕的群青色油画棒,被卿竹阮用清妈妈给的那块软布重新仔细包好,放进了书包内侧那个放着速写本和小镜子的夹层里。
它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但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每次她背起书包,或伸手去拿速写本时,指尖总会无意识地触碰到那个小小的、坚硬的突起,像触摸一块微型的界碑,提醒着她一个遥远而沉重的现实。
她开始注意到“群青”
这种颜色。
不是调色盘上那种经过稀释调和、与其他颜色相互渗透的温润的蓝。
而是油画棒这种媒介所特有的、浓郁、饱和、带着颗粒感和微微荧光感的、一种绝对而执拗的蓝。
它出现在美术教室外墙斑驳的涂料脱落后露出的底色里;出现在某个同学匆匆路过时,书包侧袋里露出的矿泉水瓶商标上;出现在化学实验室仪器柜里,某个试剂瓶标签的一角。
以前,她或许会将其归类为“蓝色”
的一种,现在,她却能敏锐地分辨出它与钴蓝、湖蓝、普鲁士蓝的微妙区别——群青更冷,更沉,更带着一种矿物质般的、不透明的坚定。
她甚至在自己的水彩颜料里,找到了那管几乎从未用过的群青。
挤出一小点在调色盘边缘,用清水化开,看着那沉静的蓝色在水中缓缓扩散,却始终保持着它核心的那种孤独的浓度,不愿轻易与其他颜色融合。
她想起清霁染素描本里那些用群青勾勒的、坚硬锐利的线条,或是在大片灰暗色调中突然点下的一小抹醒目的群青,像绝望中不肯熄灭的冰焰。
这支带着咬痕的、实体的小小油画棒,像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对颜色更私密、更触觉化的一层感知。
颜色不再仅仅是视觉现象,它开始与质地、温度、甚至记忆和情绪紧密相连。
群青,是坚硬的,是寒冷的,是带着焦虑咬痕的,是属于清霁染的、一种向内坍缩又向外抗争的蓝。
她的速写本里,开始出现更多单色或限制色彩的练习。
有时,她会只用炭笔,探索从最浅的灰到最深的黑之间,那无限丰富的层次,如何表现物体的体积、空间和光影。
有时,她会只用群青(水彩或偶尔用那截油画棒的侧面涂抹),尝试仅靠一种颜色的浓淡、干湿、笔触的轻重缓急,来构建一个完整的画面意境——一片群青色的、雾气笼罩的竹林;一扇映着群青色夜光的窗户;甚至只是一片抽象的情绪,用刮擦、堆积、平涂等不同手法,让单一的蓝色诉说复杂的心事。
这些练习常常失败。
单色画面很容易陷入单调或缺乏生气。
但她乐此不疲。
这像是在进行一种艰苦的减负训练,剥离了色彩的丰富性,迫使她更专注于形状、构图、明暗和笔触本身的表现力。
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清霁染后期的一些画作色彩越来越趋向灰暗和单一,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心境,也是一种主动的、向绘画本质逼近的探索——当绚烂不再可能或不再必要时,如何在极致的限制中,榨取出最核心的表达力量。
与此同时,关于清霁染病情的那个模糊而沉重的阴影,并没有因为得到一点消息而变得清晰或轻松,反而因为那截油画棒和清妈妈疲惫的叙述,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狰狞。
卿竹阮开始频繁地想象那些未曾亲见的细节:冰冷的化疗药物通过血管流遍全身的灼烧感;骨髓穿刺时尖锐的疼痛;因药物副作用而持续不断的恶心和虚弱;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反复颠簸的精神折磨……这些想象并非出于病态的好奇,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共情的痛楚。
当她因月考成绩不理想而短暂沮丧时,她会立刻想到,清霁染连为一次考试烦恼的“奢侈”
都没有了;当她因为体育课跑得太累而肌肉酸痛时,她会想到,那可能不及清霁染所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这种比较并非为了自我安慰或贬低自己的烦恼,而是让她对自己所处的“正常”
生活,产生了一种全新的、略带恍惚的认知。
她依然会为课业压力烦恼,为同学关系的小龃龉困扰,但这些烦恼似乎被罩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她能够感知到它们的温度,却又好像隔着一层,无法完全沉浸其中。
她的情感仿佛被分成了两个频道:一个频道播放着高二女生寻常的校园日常,另一个频道则持续低鸣着来自遥远北京的、无声的疼痛与挣扎。
两个频道无法兼容,却同时存在,让她的内心时常处于一种分裂的平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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