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文学

第22章 布条记血边地锈光(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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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红得用皂角煮三遍,”

她抬头时,鬓角的碎发沾着汗,贴在脸上,“煮透了才辟邪。”

我蹲在旁边看,掌心的汗把裤缝洇出片湿。

刚跟辛集兴在麦场疯跑过,鞋上还沾着麦秸,此刻脚趾蜷在布鞋里,把鞋底的泥蹭得发痒。

她突然停了踏板,从绸子边角剪下块碎料,往我兜里塞:“拿着,”

绸子蹭过我掌心的汗,滑得像条小鱼,“这红最能挡血光,尤其你们这些野小子,天天爬墙上树的。”

碎料在兜里发暖,绸面的亮透过粗布裤子渗出来,像揣了块小太阳。

我偷偷摸了摸,能摸到布纹里藏的细绒,软得像刚出壳的雏鸟毛。

她又低下头踩踏板,针头穿过红绸的瞬间,银亮的线在布上绷出细弧,像谁往红海里撒了把银豆子。

蝉鸣在树梢上滚,缝纫机声在底下接,把那截红绸子泡得又软又香,连风里都缠上了点甜——是绸子本身的绵甜,混着她鬓角汗的咸,在空气里漫得稠稠的。

辛集兴蹲在我旁边,手里攥着刚买的新拳套,黑亮的皮革蹭着裤腿,“我娘说这红绸子是山神庙求的,”

他抬头时,鼻尖的汗珠子滚到嘴唇上,咸得他龇了龇牙,“老和尚念了四十九天经,缝在拳套里,刀都砍不破。”

他娘听见了,手里的针顿了下,针尖在红绸上扎出个小孔,像被谁用指甲轻轻掐了下。

“别瞎说,”

她的声音混在“咔嗒”

声里,软得像棉花,“是保平安的。”

说着,她把那块碎料往我兜里又按了按,绸子的滑腻钻进掌心的汗里,像条温吞的小蛇,把那点少年人说不清的慌,缠得软软的。

可现在,望远镜里的红绳蔫得像条死蛇。

绳上的铜钱锈得发绿,边缘被磨得发亮,像被无数只小手攥过。

最扎眼的是绳头——不是齐整的剪口,是被硬生生扯断的毛茬,露出里面的白芯,像根没了血的筋。

风卷着橡胶林的腐叶味过来,把记忆里的皂角香冲得七零八落。

我突然想起辛集兴他娘往红绸上喷水的样子,水雾落在亮闪闪的绸面上,凝成细小的珠,像撒了把碎钻。

而此刻篷布缝里的红绳,连点潮气都没了,干硬得像段铁丝,被那只小手攥得变了形,绳身勒进肉里,把皮肤掐出道红痕,像道没愈合的疤。

“尤其能挡血光。”

她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软乎乎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沉。

我盯着镜筒里那只攥红绳的小手,指缝里的黑泥正顺着绳纹往铜钱眼里钻,把那点本该辟邪的红,染得又暗又脏,像被血和泥泡透的布条——像辛集兴那副拳套里,正往红土里陷的那截。

货车的引擎突然哑了。

不是慢慢熄的火,是“哐当”

一声顿住,像头累垮的牲口栽倒在地,车身剧烈震颤,篷布下的影子跟着猛地一晃,顶得帆布发出“吱呀”

的呻吟,像骨头被压弯的脆响。

后轮还在惯性里碾过碎石,“嘎吱——嘎——”

地拖出长音,最后在垭口中央彻底停住,轮胎底下的红土被碾得发实,挤出圈深褐的印,像枚粗笨的图章,把这辆车钉在了原地。

副驾的门被猛地拽开,合页发出“哐当”

的巨响,铁壳撞在岩壁上,震得石缝里的土渣簌簌往下掉。

门弹回来时,带起股混着汗味的风,我举着望远镜的手跟着晃了晃——镜筒里,那个光头男人正往下跳,头皮被晨光晒得发亮,像颗擦过油的鹅卵石,后颈堆着层肥肉,随着动作颤巍巍的,把迷彩背心的领口撑得变了形。

他往地上啐痰的动作带着股狠劲。

脖子往前伸,喉结滚了滚,一口浓痰“呸”

地砸在红土上,黄澄澄的黏液里裹着些暗红的渣——是嚼烂的槟榔核,边缘还沾着点鲜红的槟榔汁,像掺了血。

他的黄牙缝里塞着槟榔渣,咧开嘴骂了句什么,唾沫星子溅在鞋面上,把军靴沾的红土冲得发暗,露出底下磨亮的钢板。

我把望远镜的焦距再调近些,十字准星刚好套住他手里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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