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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红土的腥气,吹得手背上的泪滴微微颤。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红土坡,那土红得发沉,像被无数代人的血浸过——坡上有老辈人的坟头,土堆矮得快平了,却还留着插过香的小坑;有磨得发亮的犁铧,扔在路边,锈迹里卡着半世纪前的谷粒;有孩子们踩出的小脚印,叠在祖辈的大脚印上,像串没写完的诗。
他们守着这片红土,真像守着块烧红的烙铁。
明明烫得钻心——烫得慧芳掌心结硬茧,烫得老秦脊梁弯成弓,烫得捶衣裳女人眼角堆皱纹,烫得孩子们脚后跟裂血口——却谁也不肯松手。
因为这土是他们的根啊,是埋着爷爷的骨头、爹的汗、娘的泪的地方;是哪怕种不出玉米、长不出果树,也要用手掌焐、用血汗浇的家。
就像小兰攥在手心的纸花,哪怕皱了、焦了,也要捏得紧紧的,因为那是他们在苦里刨出的一点甜,是黑夜里能看见的一星亮。
又一滴泪砸在手背上,和之前的泪混在一起,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军大衣的湿痕上,把那片褐晕得更宽了。
石膏还在沉,像压着半座红土坡,可心里的那点酸,却慢慢化成了点暖——暖得像慧芳烤红薯的焦香,像孩子们扒到蚂蚱时的脆笑,像这片被血浸过、被汗浇过的红土,在风里抖着,却从未真正冷下去。
邓班突然踩下刹车,吉普车的引擎“咔嗒”
一声歇了,车身在红土路上顿了顿,像头喘着气的老黄牛终于肯停下脚步。
他没立刻说话,先偏头看了眼我皲裂的嘴唇——唇角的皮翘着,像晒干的玉米叶,沾着点白花花的盐霜,是被风刮了一路的缘故。
他伸手往驾驶座旁的储物格探,铁皮格子被他的军靴蹭得发响,“哗啦”
一声翻出个军用水壶。
水壶是老式的军绿铁皮款,壶身被磨得发亮,原本印着的五角星早褪成了浅灰,边缘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铁皮,像块没长好的疤——像慧芳手腕上那块被砖棱划的,结了痂又磨破,新肉混着老疤,白一块红一块,总也褪不干净。
邓班拧开壶盖时,“啵”
的一声轻响,是橡胶密封圈被扯动的声,他把水壶往我手里递,壶身带着点他掌心的温度,不烫,却比红土坡的风暖得多:“喝点水吧,看你嘴唇都裂了。”
我接过水壶时,指尖碰着掉漆的边缘,铁皮硌得指腹发疼,像摸在老秦那把卷了刃的薅锄柄上。
仰头喝了口,水是凉的,带着点搪瓷缸的腥气,该是从连队的井里打的,顺着喉咙往下滑,浇得冒烟的嗓子舒服了些,却也把眼角的泪意勾得更浓——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军大衣上,和之前的泪痕混在一起,洇出片更深的褐。
放下水壶时,我望着远处连绵的红土坡。
天快擦黑了,夕阳把土坡染成金红,最高的那道坡脊像道凝固的血痕,横在天边。
近处的红土被晒得发脆,车辙印里的土块裂成星子状,像谁用指甲抠过,风一吹就簌簌掉渣,落在鞋面上,带着点滚烫的涩。
就在这时,我突然明白慧芳为什么说“界碑边的风是腥的”
。
那风不是平白无故的腥。
是慧芳搬砖时淌的汗——她弯腰搬砖时,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砸在红砖上“啪嗒”
响,混着砖窑的灰,被风卷着,就有了股咸腥;是小琴胳膊上的血——砖棱刮破皮肉时,血珠“嘀嗒”
落在红土里,红土吸了血,风一吹就扬起细沫,腥气里带着点土味;是老秦家媳妇割芦苇时的血——芦苇叶划开手心,血滴在界河水里,随波漂远,被风吹上岸,就缠在了红土坡的草叶上。
风里还有无数人的盼。
是小兰攥在纸花里的——她叠花时,铅笔在“和平”
两个字上描了又描,盼着字能长在纸上,像木瓜树结果;是扒蚂蚱的孩子望着玻璃瓶的——他们举着半死的蚂蚱,盼着今晚能烤着吃,明天还能摸着一只;是赶牛车的老汉攥着牛绳的——他望着三十里外的镇子,盼着红薯能多换半两盐,孙子们的糊糊能咸一点。
这些盼没说出口,就混在风里,带着点甜,又裹着点苦,像没成熟的野枣。
可就是这腥气的风,吹了一年又一年。
吹得红土坡的土更红了——红得像揉了血,像掺了泪,像把无数人的苦难都熬成了底色;吹得人更韧了——慧芳的腰弯了又直,老秦的背驼了却还在挑水,捶衣裳的女人木槌挥得更沉,孩子们光脚踩在碎石上,跑得比风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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