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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班往窗外偏了偏头,我看见牛的前蹄——蹄甲磨得发亮,边缘渗着血丝,沾着的红土被血浸成了深褐,“来回三十里,天不亮就动身,得走到日头西斜才能回来。
前儿个我巡逻见着他,牛蹄子裹着破布,他说‘路太硬,再磨下去,牛就走不动了’。”
风卷着老汉抽的旱烟味飘过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他蹲在那里,烟杆在手里转了转,又塞进嘴里猛吸一口,烟圈从皱纹里钻出来,很快被风吹散。
车开出去老远,我回头望了眼,牛车还停在界碑旁,像幅被遗忘的画——老汉的身影缩在红土里,牛低着头啃着路边的枯草,车板上的红薯在风里轻轻晃,像一颗颗攥紧的、发皱的拳头。
“他总说,”
邓班的声音里带着点涩,“多换半两盐,孙子们喝糊糊时,就能多撒半勺,‘咸了,就不觉得寡了’。”
不知什么时候,眼角突然发潮。
起初只是一点温热,像埋在石膏里的伤突然渗了点血,顺着颧骨往下爬。
那热意越来越沉,聚成颗圆滚滚的泪,在眼角悬了悬,终于没撑住,“啪”
地砸在垫着的军大衣上。
军大衣是旧的,藏青色的布面洗得发灰,腋下磨出的毛边沾着点红土渣——该是邓班从界碑那边带回来的。
泪滴在布上,没立刻渗开,先洇出个亮晶晶的圆,像块碎玻璃,过了会儿才慢慢晕开,成个指甲盖大的湿痕,边缘泛着深褐,像把慧芳竹篮里烤焦的红薯皮浸在了水里。
又一滴泪紧跟着坠下来,顺着脸颊的纹路滑,过太阳穴时,带风的凉,却没压下那烫。
它滑过颧骨的痣,蹭过嘴角的疤——那疤是上次在界碑巡逻时被弹片划的,此刻被泪一浸,微微发疼,像又回到了那个枪声响彻的午后。
这滴泪比上一滴沉,砸在下巴上时,溅开点细沫,然后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在脖颈处积了会儿,终于坠落,“嗒”
地打在左手手背上。
那烫意猛地炸开。
不是温水的暖,是带着体温的灼,像小琴上次帮慧芳拾碎砖时,被砖棱划破手指,血珠滴在慧芳手背上的疼。
我盯着手背上的泪滴,它在皮肤上游动,像条小蛇,把掌心里的红土渣冲开个小沟——那土渣是早上邓班递纸花时蹭上的,沾着小兰的指纹,此刻被泪一泡,竟泛出点暗红,像血。
想抬手抹把脸,右臂的石膏却突然沉得发闷。
不是刚上石膏时的钝重,是带着红土坡岩层的沉,压得肩窝发酸,骨头缝里的疼顺着血脉往上爬,像有无数根锈针在扎。
指尖明明离脸颊只有半尺,却像隔着条界河,怎么也够不着。
只能眼睁睁看着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砸在军大衣上,砸在手背上,砸在裤腿的红土上,洇出一片又一片湿痕,像红土坡上被雨水泡软的地。
这些眼泪里裹着的,哪是水呢?是对慧芳的疼。
疼她搬砖时掌心磨穿的茧,血珠滴在红砖上,红得跟篮沿布条一个样;疼她夜里在窝棚里数砖,“一千、一千零一”
,数到声音发哑,数到指节磨出红痕;疼她看着小琴胳膊上的砖棱印,偷偷转身抹泪,却在孩子们面前笑得像砖窑的火。
是对老秦的叹。
叹他蹲在旱田埂上,草帽檐压得遮住眉眼,薅锄在手里攥得发亮,明明知道玉米结不出拳头大的棒,却还是天不亮就挑水,一趟三里地,水桶晃得像风中的窝棚;叹他怀里总揣着小秦的布鞋,纳了又纳,针脚密得像蜘蛛网,却在别人问起时,只说“娃爱吃新玉米”
;叹他对着山洪冲垮的半亩地,蹲在红土里抽烟,烟锅灭了也没察觉,烟灰落进脖领,像撒了把碎土。
,!
是对捶衣裳女人的酸。
酸她木槌柄上的草绳,缠了一圈又一圈,绳结处的血痂结了又掉,掉了又结;酸她捶完衣裳,从窝棚摸出半块窝头,往最小的娃嘴里塞,自己嚼着草根,嘴角沾着土也笑得踏实;酸她夜里坐在窝棚门口,借着砖窑的光缝麻袋,麻线勒得手指头出血,却把缝好的麻袋往娃们面前推,说“能换块糖”
。
是对扒蚂蚱孩子的涩。
涩他们光脚踩在碎石上,脚后跟的血口沾着红土,像块被踩烂的桑葚,却举着铁丝上的蚂蚱笑得露出豁牙;涩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蚂蚱装进破玻璃瓶,瓶底的浑水漂着红土,却对着瓶子说“能顶半个窝头”
;涩最小的那个娃,捡起草根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却还是把捡到的小石子往裤兜里揣,裤兜破了洞,石子滚出来,他捡了三次也没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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