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梧桐文学】地址:https://www.wtwx.net
的响。
“可第二天天没亮,鸡还没叫呢,我换岗路过他的地,就见他挑着水桶往地里去。”
我吸了口烟,烟味混着风里的土腥,往肺里钻,“那水桶是竹篾编的,沿口磨得发亮,被水泡得发涨,晃得像风中的窝棚——就是慧芳娘仨住的那种,竹片搭的架子,风一吹就咯吱响。
扁担压在他肩膀上,压出道深红的痕,像条没褪色的血印,每走三步就得歇一歇,往地上吐口带血丝的唾沫,唾沫落在红土里,洇出个小小的黑圆。”
“他挑的水是从界河打的,离旱田三里地,坡又陡,去时上坡,回来下坡,水桶晃得厉害,到家时能洒掉一半。
我见他舀水时,手都在抖,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舀满一桶,得扶着桶沿喘半分钟,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河水里,像颗颗碎银。”
包强的眼眨了眨,长睫毛上沾着点月光,像挂着层霜。
烟灰从烟卷上掉下来,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指尖猛地缩了缩,却没躲开,只任由那点烫意顺着皮肤往心里钻。
“他图啥?”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老秦挑水的影子。
“图他儿子回来时,能看见地里的玉米。”
我往他身边凑了凑,右臂的石膏壳子轻轻碰着他的胳膊,他立刻往旁边挪了半寸,肩膀还保持着紧绷的弧度,显然是怕碰疼我。
石膏边缘没擦净的红土渣蹭在他军衬上,留下点浅褐的印,像老秦的旱烟末落在布上。
“他儿子五年前走丢了,走的时候背着个蓝布包,里面装着他娘绣的平安符,符上是只歪歪扭扭的喜鹊。”
“有人说在界河对岸见过他,被散兵抓去当挑夫,挑着药材往山里走,腿被打了一枪,一瘸一拐的;也有人说他过界河时遇上了激流,连人带包被冲走了,那蓝布包后来漂到下游,被个打鱼的捡了去,里面只剩半块没吃完的窝头。”
我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搪瓷烟灰缸里,“可老秦不信。
每天收工,他都往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树身有个树洞,他总往里面塞块玉米饼,说‘小秦爱吃刚烙的’。”
“他手里总攥着儿子临走时穿的布鞋,黑布鞋,千层底,是他婆娘活着时纳的。
鞋底磨穿了三个洞,大脚趾那处最厉害,能看见里面的布筋。
他就找慧芳要了点麻线,是慧芳缝麻袋剩下的,浸过桐油,硬得像铁丝,他戴着老花镜,一针一针往鞋底上纳,针脚密得像蜘蛛网,每纳一针,都得用牙咬断线头,嘴角因此总沾着点线絮,像挂着朵白绒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
烟蒂快燃到指尖了,烫得我猛地一哆嗦,赶紧把它摁在窗台上的搪瓷烟灰缸里。
烟灰缸是连队发的,边沿用得卷了口,里面积着层黑灰,火星“滋”
地灭了,留下个焦黑的印,像老秦烟锅在地上摁出的痕。
“你说他累不累?”
我望着包强,他的眼亮了些,像被风擦亮的星,“挑水挑到肩膀肿得像发面馒头,晚上脱衣服时,得让邻居帮着拽,说‘像揭层皮’;薅草薅到手指裂得渗血,拿胶布缠了又缠,胶布上全是土,看着像裹了层泥;夜里疼得睡不着,就坐在窝棚门口抽烟,烟锅明明灭灭,映着他满脸的皱纹,像红土坡上的沟壑。”
“可他见人就笑,露出豁了颗门牙的嘴,牙床泛着点红,是上火燎的。
他总拉着我看他的玉米,说‘你看这穗子,比去年的大’,其实那玉米棒也就比拳头大点,粒还稀稀拉拉的。
他说‘等玉米熟了,我儿子就回来了,他最爱啃刚煮的嫩玉米’。”
风穿过窗缝,带着紫菀的香,吹得包强手背上的汗毛轻轻颤。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刚才还在抖的手,此刻捏着烟卷,指节稳了些,烟灰落在手背上,他没再缩,只任由那点白慢慢积着,像落了层薄雪。
包强指间的烟卷快燃到尽头,烧红的烟头在月光里明明灭灭,像他眼里忽明忽暗的光——亮时,是被风撩起的火星;暗时,又沉得像界河底的石头。
他没再吸,任由烟灰长长地悬着,垂在军裤前襟,像红土坡上熟透的玉米须,黄澄澄的,稍一碰就簌簌往下掉。
我望着窗外的紫菀,月光在花瓣上镀了层银,最顶端那朵的花瓣卷着边,像被谁轻轻咬过一口。
花瓣上的露水滚来滚去,大颗的悬在瓣尖,颤巍巍的,像小兰仰着脸看我时,睫毛上没掉的泪——那天她举着纸花跑过来,额角的汗混着红土,顺着脸颊往下淌,快到下巴时停住,就那么悬着,像颗舍不得掉的星。
“我在红土坡养伤时,见过慧芳娘仨。”
我把烟卷往烟灰缸边靠了靠,火星蹭着缸沿,“刺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