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梧桐文学】地址:https://www.wtwx.net
一声轻响,“慧芳男人原是马帮的,前年过界河时遇上散兵,货被抢了不说,人还被枪子儿打穿了腰,掉进冰窟窿里,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马帮的老伙计说,他最后还攥着缰绳,想把马往回赶——那匹老马后来疯了似的往界碑撞,腿都撞瘸了。”
风从紫菀丛里钻出来,带着点苦香,吹得我右臂的石膏微微发颤。
“慧芳带着俩闺女在砖窑搬砖,我见她时,砖窑刚出了一窑新砖,红得发亮,烫得能烙饼。
她没戴手套,左手搬三块,右手托两块,胳膊肘弯得像拉满的弓,腰几乎贴到地面,脊梁骨在粗布褂子里硌得尖尖的,像根被压弯的铁钎。”
“砖棱子是新烧的,锋利得很,”
我盯着包强的手背,那里还留着战术训练的擦伤,“蹭破她掌心时,血珠‘啪嗒’滴在砖上,不是浅红,是发暗的绛,顺着砖面的纹路往下淌,红得跟她竹篮沿那圈布条一个样。”
我顿了顿,想起那圈布条——是用她男人的蓝布裤脚改的,洗得发白,边缘磨出了毛,结着层硬痂,该是血渍混着砖灰凝成的。
慧芳总把竹篮往砖堆旁一放,布条垂下来,刚好扫过新砖,像在跟逝去的人说些什么。
“她每天都数砖,‘一千、一千零一’,数到太阳落坡,砖窑的烟筒冒起灰烟,她的声音也哑了,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
有回我问她数这干啥,她往窝棚那边努努嘴,小兰正蹲在窑口捡碎砖,小琴帮着把碎砖往筐里装,‘再数三个月,就够给娃们买新课本了’——她说这话时,嘴角沾着点砖灰,笑起来像朵被土埋了半截的野菊。”
风卷着烟味往远处飘,裹着营房的灯光,淡成一片暖黄。
包强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了月光:“那她不觉得累吗?”
“累。”
我想起那天在窝棚外撞见的——后半夜,砖窑的火快熄了,慧芳在窝棚里揉腰,竹片缝漏进的月光照在她背上,脊梁骨一节节硌出来,像串老玉米。
她每揉一下,就“嘶”
地吸口凉气,左手攥着右手腕,往掌心吹气——那里的血痂又裂开了,新血珠浸在旧痂上,红得刺眼。
“可她给小女儿梳头时,总会把辫梢的红布条系得紧紧的,打个漂亮的蝴蝶结,说‘红的吉利,能避祸’。
布条是小兰自己找的,从破棉袄上撕的,洗了八遍,还带着点棉絮,系在辫梢,跑起来时甩得老高,像只红蝴蝶。”
“她大女儿小琴胳膊上有块砖棱印,”
我往包强的胳膊肘瞟了瞟,那里也有块训练磨出的瘀青,“紫青里带着黑,像块在冰里冻了半宿的肉,边缘还沾着点砖窑的黑灰。
有回搬砖时,新砖棱又刮过那印子,血珠刚冒出来,小琴就往身后藏胳膊,咬着嘴唇往推车上摞砖,砖摞得歪歪扭扭,她也没敢停。”
“慧芳回头看见,伸手想摸她的胳膊,小琴突然往旁边躲,说‘娘,不疼’,声音脆得像碎玻璃,可指尖在印子周围捏了又捏,指节泛白,捏出几道新的红痕。”
我想起那夜窝棚里的动静,小琴用衣角蘸着泥水擦胳膊,擦到那道印子,动作猛地顿住,肩膀轻轻颤,却没出声。
慧芳躺在草堆里,呼吸粗重,手却在草里摸索,最后轻轻搭在小琴背上,指尖在那道印子上方悬了悬,终究没敢落下,只把草往女儿身边拢了拢。
,!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朵纸花,月光照在焦痕上,黑得像砖窑的炭,花瓣边缘的红铅笔印洇得发虚,像被雨水泡过的血迹。
“这是小兰给我的,”
我把纸花往包强面前递了递,他的睫毛颤了颤,“她捡碎砖时,看见我胳膊上的石膏,就蹲在窑口叠这花。
纸是从作业本撕下的最后一页,米白的纸被她掌心的汗浸得发潮,边缘卷成了硬挺的小筒。
红铅笔是借砖窑记账先生的,笔芯磨秃了,她趴在泥地上涂了半夜,花瓣边缘出了老大一块边,红痕顺着纸纹往下洇,弯弯曲曲的,像她发烧时从嘴角淌下的血。”
“剪花时,砖窑的火星燎了个洞,纸边还划了她的手,血珠滴在花瓣上,她却攥得死紧,”
我指尖碰了碰纸花上的血痂,早已干硬,“说‘黄哥,你看着它,就不觉得疼了’。
我趁她睡着,想掰开她的手看看,刚碰着纸边,她突然攥紧了,指节泛白,嘴里嘟囔着‘爹的草蚂蚱’——她爹以前总给她编草蚂蚱,绿的,能蹦。”
包强的目光落在纸花上,忽然伸手想碰,又猛地缩回去,像怕碰碎小兰捏花时的指温。
烟卷在他指间彻底燃尽,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才想起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火星灭时,他眼里的光却亮了些,像被纸花上的红痕映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