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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强的目光胶在那朵纸花上,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他的指尖悬在离纸页半寸的地方,指腹微微发颤,能看见细密的汗毛孔里渗着点潮气——那是刚才攥烟卷时浸的汗。
纸花的边缘卷着硬挺的小筒,是被小兰的掌心反复焐过的,焦痕处的纸纤维发脆,像被砖窑的火燎过的玉米叶,透着股焦香混着红土的腥气。
就在指尖快要触到那道洇开的红铅笔印时,他猛地往回一缩,手腕带动着胳膊肘颤了颤,像怕碰碎了小兰捏花时留在纸页上的指温——那温度该是暖的,带着孩子掌心特有的软,混着砖窑的热气,焐得纸页都发潮了。
他喉结在脖颈上重重滚了滚,像吞下颗没嚼烂的红土疙瘩,然后低头去摁烟灰缸里的烟头。
这次的动作比刚才稳了些,拇指和食指捏着烟蒂转了半圈,火星在缸底的黑灰里“滋”
地灭了,留下个蜷曲的纸烬,像只死去的小虫子。
他的指腹蹭过缸沿的锈迹,带褐红的粉末,落在军裤的膝盖处,那里还留着战术训练时磨出的浅白印子。
“我以前觉得,累是腿酸、是手疼、是被子叠不成豆腐块。”
我把纸花往他手里塞,纸页的糙面蹭过他掌心,像红土坡的砂粒擦过皮肤,带着点涩,却又温温的——那是被体温焐透的缘故。
纸花背面还粘着半片枯了的紫菀花瓣,是小兰从界河边摘的,边缘卷得像只干硬的蝶,却被她用唾沫粘得牢牢的,粘了又掉,掉了又粘,直到花瓣在纸上结了层硬壳。
“可在红土坡待久了才明白,真正的累,是老秦望着旱田裂缝时的沉默。”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老秦蹲在田埂上的样子。
他的草帽檐压得遮住眉眼,露出的下巴上沾着红土,像块没擦净的陶片。
旱田的裂缝宽得能塞进两根手指,深褐色的土块硬得像烧过的砖,他就那么蹲着,薅锄插在旁边的土里,木柄被汗浸得发黑,指节在锄柄上捏出五道深痕。
风卷着土粒打在他的粗布褂子上,他一动不动,只有烟锅在唇间明明灭灭,烟圈从皱纹里钻出来,很快被风吹散,像没说出口的话。
那沉默里裹着的累,比挑三里地的水还沉,压得他脊梁都弯成了弓。
“是慧芳数砖时数到一半突然停住的哽咽。”
我捏着纸花的焦痕边缘,指腹能摸到纸页上凹凸的纹路,“她每天数到‘八百六十六’的时候总会顿一下,那天我蹲在砖堆后抽烟,听见她捂着嘴往砖窑后面躲,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风刮得摇晃的芦苇。
砖窑的烟筒正往外冒灰,灰落在她的粗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雪,可她没抬手拍,就那么站着,直到喉咙里的哽咽变成了齁声,才又走回砖堆前,重新数‘八百六十七’。”
她的手背青筋暴起,是搬砖搬得太狠,指节处的血痂裂开了,新血珠顺着砖棱往下淌,滴在红砖上,红得跟她竹篮沿的布条一个样——那布条是她男人的裤脚改的,洗得发白,却总沾着新的血痂。
“是小兰攥着纸花时发白的指节。”
我低头看着包强手里的纸花,那几道指痕深得能嵌进指甲,“她把花递给我时,指节白得像没沾过红土的石膏,指甲盖都泛着青,纸页被攥得变了形,红铅笔的粉末蹭在她掌心,洗了三天都没褪,像道浅淡的血痂。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在砖窑捡碎砖,被掉落的砖块砸了脚,疼得在地上坐了半晌,却死死攥着这朵花,说‘黄哥看见就不疼了’。”
我抬眼望包强,他的睫毛上沾着点月光,像挂着层细霜,鼻尖微微发红,泛着点潮意。
“可他们都没说过‘熬不住’,你知道为啥不?”
他摇摇头,嘴唇抿成道浅白的线,喉结又动了动,没出声。
“因为心里有个盼头。”
我从烟盒里又抽出根烟,递给他时,他的手指稳稳地接了过去,指尖捏着烟卷的力度刚刚好,既没捏皱纸皮,也没松得要掉——那是种放下了慌张的力道。
“老秦盼儿子回来,每天收工都往村口的老槐树下站,树洞里藏着他给儿子留的玉米饼,饼硬得能硌掉牙,他却每天换块新的,说‘小秦爱吃刚烙的’。
他纳儿子的布鞋时,针脚密得像蜘蛛网,麻线浸过桐油,硬得像铁丝,每纳一针都要用牙咬断线头,嘴角因此总沾着点线絮,像挂着朵白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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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芳盼闺女们有课本。”
我想起她窝棚里的墙缝,塞着几张从废品站捡的旧书页,上面的字被雨水泡得发虚,她却每天让小琴对着认,小琴念错一个字,她就往砖堆里多搬一块砖,说“多搬一块,离新课本就近一步”
。
有回我看见她偷偷数着布包里的毛票,一分一分地摞,数完又小心地裹进蓝布帕子里,帕子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是她男人活着时教她绣的。
“她总说‘等娃们有了新课本,就能知道山外面的事了’,说这话时,她眼里的光比砖窑的火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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